堡垒房间的空气,依旧带着消毒水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枯败绝望的柑橘味,似乎淡去了些许。
沈砚依旧沉默。他像一尊被重新雕琢过的冰雕,不再蜷缩在角落,而是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窗外的模拟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一条冷硬的线条。他的面前,小桌上的清水杯空了半杯,旁边精致的流食碗也少了一小半。动作机械而缓慢,每一口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在进行一项与身体本能对抗的任务,但终究是吃下去了。
吴蔚站在几步开外,大气不敢出,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五天!整整五天!这位祖宗终于肯开口吃东西了!虽然依旧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得吓人,但至少…人还活着,没有继续自毁。这对他吴蔚的小命和陈司令可能的震怒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吴蔚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
沈砚放下了手中的勺子。金属与瓷碗碰撞,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眸,终于聚焦,却不是看向吴蔚,而是越过他,投向虚无的某一点。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绝望,而是一种…冻结一切的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命令式的疏离。
“给我找一身衣服。”沈砚开口了。声音嘶哑,像是砂砾摩擦,却异常清晰平稳,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温度,如同电子合成音。
吴蔚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衣服?”
沈砚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冰冷的审视感让吴蔚心头一凛。“一身,”沈砚重复,语速缓慢,字字清晰,“代表鹰隼的衣服。”
鹰隼?吴蔚的特战队?吴蔚更懵了。这祖宗想干嘛?穿他的队服?他下意识地想调侃两句,但触及沈砚那双冰封的、不容置疑的眼眸,所有玩笑话都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竟让他想起陆凛下达不容置疑军令时的样子!
“呃…好,好!”吴蔚不敢怠慢,立刻点头,“我这就让人送来!”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房间,对着通讯器低吼:“快!找一套全新的鹰隼常服!最小号!淡蓝色的那款!立刻!马上送到沈砚房间!”
很快,一套折叠整齐、质地精良的淡蓝色鹰隼特战队常服被送了进来。吴蔚小心翼翼地放在沈砚身边的椅子上。
沈砚的目光在衣服上停留了几秒,那冰冷的蓝色,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但步伐异常稳定。他没有看吴蔚,拿起衣服,径直走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了很久。
当浴室门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沈砚,已经换上了那身淡蓝色的鹰隼常服。衣服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形更加清瘦挺拔,却也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淡蓝色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病态的透明感,如同易碎的琉璃。他身上那股属于Omega的脆弱感似乎被这身硬朗的制服奇异地中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决绝气息的疏离感。
他手里,拎着那身被换下来的、代表鹰巢基地的深蓝色常服——那是陆凛当初为他准备的。衣服皱巴巴的,沾着水渍,被他如同丢弃一块肮脏的抹布般,随手、毫无留恋地扔在了浴室门口冰冷的地面上。
这个动作,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像一把匕首,狠狠斩断了过去所有的牵绊和信任!
吴蔚看着地上那团深蓝色的布料,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自己队服、气质却冷得像西伯利亚寒流的Omega,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沈砚走到房间中央,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吴蔚,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谈判的冷漠。
“吴上校,”沈砚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安排我与陆凛大校见面。当面交涉。”
鹰巢基地,会客室。
陆凛几乎是冲进来的,步伐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鹿闻景和沈莫一紧随其后,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待。吴蔚传来的消息太突然了!沈砚主动要求见面!这是…转机?他终于愿意沟通了?陆凛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几天来的阴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会客室里,沈砚静静地坐在长桌的一端。一身淡蓝色的鹰隼常服,衬得他像一尊冰冷的玉雕。他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陆凛的脚步猛地顿住!衣服…换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双眼睛…他记忆中的清澈、信任、绝望、愤怒…统统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冻结一切的冰冷!像两潭万年不化的寒冰!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憎恨都更让陆凛感到窒息和…恐惧。
“沈砚…”陆凛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想上前。
“陆指挥官,请坐。”沈砚开口了,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姿态疏离而客套。
陆凛如同被钉在原地,巨大的失落和不安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期待。他僵硬地在沈砚对面坐下,鹿闻景和吴蔚也各自落座,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沈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陆凛脸上,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了核心:
“关于总局顾珩那边,他声称的‘合法伴侣’关系,确有其事。”沈砚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生物协议签署时,我正处于‘塞壬计划’之中,生物特征记录为Alpha。”
陆凛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开口,沈砚却抬手,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带着强大的制止意味。
“顾珩如果执意要用这套说辞索要‘他的Alpha伴侣’,”沈砚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讽刺,“我可以配合深蓝壁垒,进行生物特性鉴定。我现在的Omega生物特性,与协议签署时的Alpha记录,存在本质性差异。从法律和生物定义层面,他顾珩想带走谁就带走谁,反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凛,冰冷刺骨,“不是我。”
峰回路转!陆凛、鹿闻景、沈莫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沈砚这是在用顾珩自己的规则反击!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沈砚!你……”陆凛激动地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他就知道!沈砚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陆指挥官,”沈砚再次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凿击,“我的话还没说完。”
陆凛的动作僵住,心头的喜悦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冻结。
沈砚的目光转向吴蔚,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近乎公式化的审视:“当初,陆指挥官费尽心机,不惜与顾珩撕破脸也要将我带离总局,带进鹰巢,是为了什么?”他自问自答,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是为了发掘我的力量,探寻我的潜力,以及…所谓的顶级Omega可塑性。他做到了。”
他重新看向陆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被评估完毕的物品:“我记得很清楚,在鹰巢时,你对我说过:‘在这里,逃出生天。’ 陆指挥官,我‘逃出来’了。” 他加重了“逃出来”三个字,带着无尽的讽刺,“不论用什么办法,我沈砚,做到了。”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穿着淡蓝制服的身影透着一股孤绝的冷意:“现在,我沈砚正式提出,接受深蓝壁垒的要求,和吴蔚指挥官进行绑定。继续…接下来的‘研究’。”
轰——!
如同惊雷在陆凛脑中炸开!他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研究?绑定吴蔚?他把他所做的一切…都归结为“研究”?他把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主动推向了那个他深恶痛绝的“研究”深渊?!只为了…只为了那所谓的“逃出来”?用这种方式?!
“不!沈砚!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陆凛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慌和痛苦,他绕过桌子,想要抓住沈砚的手!
沈砚却在他动作之前,霍然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拒人千里的决绝。他看都没看陆凛伸过来的手,目光冰冷地直视前方。
“如果陆指挥官对我的决定不满,想和我打一架,我也接受。”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挑衅,“我沈砚,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一个Alpha。”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瞬间凝固的空气和陆凛那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痛苦眼神,转身,迈着异常平稳却冰冷的步伐,径直走向会客室的门口。合金门感应到他的接近,无声滑开。
在即将踏出门口的瞬间,沈砚的脚步,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有一句轻飘飘、却如同冰锥般刺骨的话,冷冷地抛了回来:
“对了,那身旧衣服,处理掉吧。看着碍眼。”
门,在他身后无声滑拢。彻底隔绝了内外。
“沈砚——!!!”陆凛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冲到门前,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合金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一遍遍砸着,嘶吼着沈砚的名字,声音绝望而沙哑!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死寂一片。
吴蔚看着状若疯狂的陆凛,又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妈的!这叫什么事?!沈砚这哪是接受绑定?这分明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最坚硬的冰壳,然后把他吴蔚和陆凛都架在了火山口上烤!他主动选择自己?狗屁!他就是选了一个能最大限度恶心陆凛、又能暂时摆脱顾珩纠缠的挡箭牌!而且最后那句“打一架”…这祖宗是真敢啊!他吴蔚夹在中间,这他妈就是个核当量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疯了…都他妈疯了…”吴蔚喃喃自语,挫败感混合着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只想立刻、马上、把这个烫手到极点的“顶级战略资源”塞回给陆凛!这活儿谁爱干谁干!他干不了了!
鹿闻景和沈莫一死死拉住几乎要失控的陆凛,看着紧闭的合金门,眼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重的忧虑。冰山已成,如何融化?
陆凛的嘶吼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呜咽,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门板,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许久,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了刚才沈砚坐过的椅子旁边——那团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深蓝色的鹰巢常服。
他踉跄着走过去,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弯下腰,将那团皱巴巴、沾着水渍的衣服捡了起来。布料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沈砚的、清冽而苦涩的柑橘信息素气息。
陆凛紧紧地将那团衣服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了最后一丝破碎的温暖和念想。他将脸深深埋进带着冰冷潮气的布料中,肩膀无声地耸动着。
最终,陆凛抱着那团旧衣,如同抱着自己破碎的心脏,在鹿闻景和沈莫一沉重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踉跄而沉默地离开了堡垒。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鹰巢基地,陆凛的私人休息室。
夜色深沉。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模拟的星光透进来,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陆凛靠坐在床头,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团深蓝色的旧衣。他低着头,下巴抵着冰冷的布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微的褶皱,仿佛在触摸着某个人残留的温度。空气中,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柑橘苦涩气息,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最大的凌迟。
“老大…”沈莫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担忧。
“出去。”陆凛的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让我一个人待着。”
沈莫一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轻轻关上了门。
黑暗中,陆凛缓缓抬起手,将沈砚那件旧衣,小心翼翼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般,放在了自己枕边。那微弱的柑橘气息,如同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神经,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打开光屏,调出顾珩那封索债函,眼神冰冷而锐利。他快速起草了一份措辞强硬、引用了壁垒最新医疗风险预警和生物特性差异的正式回函,驳斥顾珩的“合法伴侣”主张,要求总局提供沈砚当前生物特性(Omega)与其声称伴侣关系成立时(Alpha)生物记录一致性的有效证明,否则壁垒将视其为无效主张,并保留追究其干扰壁垒战略资源安全的责任。
点击发送。冰冷的电子公文,是他反击的第一枪。
做完这一切,陆凛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躺下来,侧过身,面对着枕边那团冰冷的深蓝。指尖轻轻触碰着粗糙的布料,黑暗中,他的眼神痛苦而迷茫。
他到底…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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