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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湫泊月(三)

村里人心疼萧娘子,她却从来不会心疼自己。

山中的活、田里的活、家中的活,她一样不落,两个孩子都照顾得很好,还时常能去村里同婶子们往来交际,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早换了粗布衣裳,摘了帏帽。毫不含糊地撸起袖子下地干活,也大大方方笑给人看。

初见萧娘子时总觉她带着几丝惆怅,但现下笑起来竟是清朗如明月,透着真心实意的愉悦和满足,婶子们也不再担忧了。

我常在山中挖笋,萧娘子也常来拾柴。

因我总去找陆公子请教学问,萧娘子问了我的年岁,笑着让我唤她姐姐。

林子里遍地是剥落的竹箨笋衣之类,烧火时好引燃,拾起来也轻便,她每日都要捡上一大筐。

两个孩子则最喜欢挖笋。阿荃活泼好动,学东西也很快,我教了他一次后,就成了找嫩笋子、找菌子的小行家。阿缃则是个文静内敛的小姑娘,跟在弟弟身后挖笋采菌,目光专注而认真。

每日在山中劳作十分辛苦,但萧娘子的脸上从来都带着笑容。她教孩子们一边劳作一边诵诗,林间常常回荡着“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歌声。

她对孩子们说:“诗就是这样来的啊,要一边干活一边唱出来。”

我也恍然大悟。

时间久了,我越来越发自内心地仰望她。不同于听陆公子讲文章,这个女子的存在本身就如同最耀眼的明月,即使在乡野也不曾黯淡分毫。只要靠近,就能被她清澈的快乐感染,也总能不经意间学到许多。

……

不知从何时起,陆公子门前的车马骤然多了起来。

来访者大多乘宝马香车、着锦衣华服,还有许多侍卫婢女随行。陆公子见了他们,有时喜笑颜开、摆酒宴客,也有时横眉冷对、闭门不见。

被拒绝的来客不肯就此离开,在他门前徘徊不去,甚至“安营扎寨”。

这些人总要吃住。

于是便到村里,寻来村正,抛给他一锭大银锞子,说是要住最好的房,吃最好的山中野味。他们显见出身富贵。村正十分惶恐,连忙腾出了自家的屋子,奉上好吃好喝。又让李婶去找萧娘子拿个主意。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萧娘子叹息。

叹完的下一瞬,她便郑重道:“烦请村正约束众人,无事不要外出,不要同这些人讲话,万万不可同他们起了冲突。”

她言辞恳切:“……便是他们拿出银钱,也不要收下。千万莫要因为贪图眼前小利惹了灾祸。”

村正捏着银子的手紧了紧。

萧娘子没再多言,只说她会去处理。而后将两个孩子托付给我娘,便急匆匆要下山。

我说要同她一起去,她却把我拉到旁边,竟是深深一揖。

我吓坏了,连忙将她扶起。

她低声道:“文才,姐姐求你一件事。”

我自然使劲点头,满口答应。

她说:“……求你看好阿缃,把她锁在你家里也行。麻烦李婶给她脸上抹点灰,千万千万不能让她一个人跑出来,不能让那些外乡人见到她。”

我想到那个沉默而认真的小姑娘,心中掀起惊天骇浪。我知道这时候不能多问,定了定神,退后一步向她深深作揖:“定不负所托。”

阿缃和阿荃都很听话。我领着他们做贼一般从小路绕到家中后门,又觉得不放心,便开了地窖让他们躲进去。

听了萧娘子的嘱咐,我和我娘锁好院门。可想到萧娘子,总觉得慌乱无措,实在难以安心。

我知道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根本就不清楚陆公子、萧娘子还有阿缃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要放弃原本富贵的生活来到乡野。我更不知道来找陆公子的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又是怎样寻到了这里,会带来什么“灾祸”。

我被那本《东山集》还有这一声“姐姐”冲昏了头脑,忘掉了我与他们之间所隔的天堑。

我惶恐。不仅是担忧萧娘子,还有风雨欲来的焦虑。

譬如湫泊湖在春日里平静无澜,很容易让人忘记它在夏日汛期的狰狞可怖。

譬如陆公子的小竹屋和豆田,必定会被洪流淹没,就在短短几个月后。

可我眼前又浮现萧娘子的面容。笑着的、叹息的、坚定的。

我甩了自己一个巴掌。男人可以害怕,但不该懦弱。

我在湖边寻到了萧娘子。

听村正说她已经劝诫了来租住的几人。不知是如何说的,那几人在她离开后态度显然收敛了很多。

现下她立在岩石后,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湖滩上的陆公子跟五六个人喝酒。

我同她说:“阿缃和阿荃藏在我家的地窖里,谁也寻不到。”

她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湖滩不曾移开,也没有其他动作。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便静静陪她站着。

萧娘子突然问:“文才,你知道什么是‘风流名士么?’”

我听过这个说法,便道:“应当是……情趣高雅,志向高洁,不拘世俗,洒脱肆意的……文人?”

她笑出了声,听来却是苦涩。

“不拘世俗……生死是世俗,官职是世俗,家族是世俗,妻儿是世俗,一日三餐更是世俗。”她道,“他想抛了这一切,以为去国离乡、来到山野,便能焕然新生。这里没有人管束,他想醉便醉,想写文章就写,想吹笛便吹,想活便活,想死便死。”

这里的“他”显然是说的陆公子。

我觉得不可理喻。我没有官职,没有家族,也没有妻儿,每天为了一日三餐辛苦劳作,能读一点书已是十分难得。可这些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在陆公子心中竟是要抛弃的“世俗”?

遑论什么“想活便活,想死便死”,我更是一点都听不懂。

我迟疑着问道:“……这就是肆意洒脱?”

她冷冷笑了一声。

“如果这样便满足了,为什么不找片深山老林当野人去?明明根本离不得村子,却偏要装模做样一个人住在湖边保持距离。为什么远离了他最厌恨的那些人,却还要把自己的诗文传得人尽皆知?把狐朋狗友引过来,把急于攀附的人引过来,也把居心叵测的人引过来。”

我想到了一个月前陆公子给全村送诗文的情景,恍然大悟。

村里那么多户人家,保不齐就有人拿着陆公子的字去了县城。卖钱也好,送礼也罢,总归会传扬出去。

陆公子的字辨识度很高,他本身可能又是个很有名的人,想找他的自然循着字迹便来了。

而第一个找到他的,是他的夫人。

我看向萧娘子,她目中已是一片冰冷。

她讽道:“……若真能抛下世俗,又为何难以忍受寂寞?”

滩上的人喝醉了。有的高声长啸,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解了裤子往湖里撒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的马车队里出来一群女子,个个身段妖娆、打扮精致,片刻便开始奏乐跳舞。

丝竹缭乱,衣袂飞扬。

舞毕,各色彩裙被摁到在地。女子的惊呼声,裂帛声,酒盏被摔碎,还有名士们畅快的大笑。

好个幕天席地,好个返璞归真。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连后退,赶忙转过身去、捂上耳朵。忽然想起身边的萧娘子,又慌忙去看她的反应。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形也纹丝不动,仿佛站成了一尊石雕。

于是我鼓起勇气再看向湖滩,在一堆□□中找到了衣裳完好的陆公子。

他身边坐着个红裙女人,搂着他的胳膊,将丰满的胸脯紧紧挨在他身上。陆公子却没什么反应。

我暂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看错,陆公子还是个正人君子。

可惜我放心得太快了。

陆公子不知何时看了过来,与萧娘子的视线遥遥对上。

他的妻子目光淡漠,却没有太多谴责和怨恨。那是高悬天边的明月向人间投来悲悯一瞥,瞬间洞穿了他的灵魂,照亮了他所有的丑陋不堪。

我想他一定是醉了,忘记自己的妻子早已褪下华服。他把这个身穿锦缎的女人当作了自己的妻子,而把遥遥相望的妻子当作了一个普通农妇。

可我又觉得他没醉。他伸手探进那女子怀中,眼睛却一直看向萧娘子。

我清晰地看到,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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