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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浪淘沙(四)

淘沙河浊浪滚滚,奔流向西。

我登上“望川崖”,往前看是大河千帆竞渡,往后看是梁州锦绣繁华。而我的一生,则注定庸庸碌碌,消磨在两者之间。

我仍记得姓陆的那日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先是问:“姑娘可是受那伊洺所托,编出一通谎话骗我?”

我说:“不曾骗你,也没必要骗你。”又怕他不信,“其实我爹还留着伊家的族谱。压箱底了。你想看的话我也可以去找找。”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止住,嘶哑着问道:“那你们又为何,一开始骗我说姓尹?”

我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是骗你。我们对外确实姓尹。不然那伊洺怎么会不认识我们呢?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中缘由十分复杂,我也不想多跟你解释。”

“你……”

我见他还在犹豫,便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我爹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认祖归宗,回到伊家。你当着他的面骂了他的祖宗,还有什么脸称兄道弟?”

“好。好。好!”

他大喊三声,当即起身便走,径直穿过院子,消失在了门外。

我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出了一会神。终于解决了这个麻烦,却并不觉得畅快。罢了,剩下的事情就由伊洺操心去吧。

随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笑得不能自抑——他的儿子忘记带了。

我见过许多荒谬之事,此事可以排到前三名。

那小孩一直是我在照顾。陆杉这些日子又是同我爹谈论经史,又是跟伊洺置气,似乎完全忘记了他还有个儿子。

但也无妨,伊洺早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他定然逃不出伊家的手掌心。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直接把孩子交给伊洺便是。这何尝不是一种殊途同归呢?

我们家姓伊,后来改姓尹这件事,确实没有骗他。

就如眼前这条河原本也不叫“淘沙河”,而是叫“迅江”——因为它夏季涨水非常迅猛。直到几百年前有人在河沙里淘到了金子,引得无数外乡人慕名而来,将原先的河岸小村拓成了阴陵郡第一大城。人们也逐渐忘记了河流本来的名字,只称它作“淘沙河”。

那姓陆的说梁州伊氏靠钻营投机发家,其实说的也不错。

我的祖先伊源是淘金人中的佼佼者。他曾拜大巫祝为师,习得“相地望气”之术。一路循水流上溯,竟叫他在大山深处找到了金矿。

伊源本就是个有些财富名望的商人,借着种茶的名义买下那片山,又在淘沙河畔租置诸多码头,做起了航运生意。

于是他一面倒卖茶叶一面偷偷采矿炼金。

那些年水运做生意挣钱快,他的儿孙也争气,闷不作声发大财;又拿着钱结交高官和世家,而后想法设法把家里的孩儿塞进东山学宫念书。等到终于纸包不住火、金矿的秘密被揭开之时,伊氏早已成了富可敌国的阴陵郡第一大族,盘踞梁州城、掌控着淘沙河的航运命脉。不仅关系遍布朝堂内外,还出了一位登上皇后宝座的女儿。

金矿的事情没能掀起半点波澜。虽说此后的金子九成上缴国库,但实际上可钻的空子多如渔网,竟算是给“伊家的金矿”过了明路。

我爹常说,那是伊氏最辉煌的日子。若是早生一百年,他这种伊家旁支的庶子的庶子,也能分到好几块金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隔十天半月想买块猪肉都要犹豫。

我们家原先在梁州城中。可惜祖产早被我太爷爷那辈挥霍一空,只剩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后来我爷爷做生意又欠了一屁股债,只好变卖祖屋,搬到城外庄子里;他不肯安分,借钱去赌,输得一干二净,还杀了人,于是被伊家除族。

老东西被斩首示众的那天,我才五岁。我忘记了幼时的日子,只记得我们家从那以后再抬不起头。

虽然姓伊,却不敢跟任何人提。若是叫旁人知晓了,便会问:“既是伊家的亲戚,定是房产田产无数吧?家里的桌椅都是金子打的吧?”

等看到我们家徒四壁,又会阴阳怪气地问:“怎么不去找本家接济呢?听说那梁州城中的伊家府邸,处处金碧辉煌——比国都里的九嶷宫还要气派!这样的世家,指头缝里随便抖漏几粒米,就够咱们平民百姓吃一辈子了。怎么,不好意思上门?哎呦,脸面才值几个钱?你们可真是——守着座金山,非要没苦硬吃!”

叫我爹听了这话,定会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最可恨的是隔三岔五那些找上门来、撺掇我们去伊家打秋风的;还有人给我爹出主意,让他去伊家大门口装瘸子碰瓷。

我爹不胜烦扰,带着家眷搬去了淘沙河边的小渔村。他还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抹了伊姓的人字。他年轻时还是十分刚烈的:“既然被除族,这伊家人不当也罢!” 从此再有问的,便说我们姓尹。

他这般壮士断腕,改了姓氏,也算是彻底断绝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念想,从此安心做个平民,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娘去得早,这些年,我爹种了半亩菜地和半亩莲藕,我则每日早出晚归,撑着小竹筏去河里捕鱼,靠贩鱼卖菜供阿弟在城里读书。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他看似麻木,但我知道,他心里始终不甘。

姓陆的走了,伊洺也走了。哄哄闹闹七天过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境。

我该知足,因为手中这片金叶货真价实。

我没有告诉我爹陆杉为何离开,他只当伊洺又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整日惋惜不已,悲叹陆杉一身傲骨落入樊笼。

三日后,阿弟的学堂休沐,归家时同我们讲起城中趣事。

“了不得啦!伊家的名声要臭啦!”

“发生何事?”

“阿爹,阿姊,可听过潆川陆家的陆杉?那位可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文豪!他三日前去了伊家,你们猜后来怎样?”

我淡淡道:“还能如何,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顿顿美酒喝到吐呗。”

我爹则十分忧虑:“难不成,伊家为难他了?”

“伊家的手段真是越发下作了。”阿弟鄙夷道,“他们把陆杉灌醉,而后找了个家中的庶女……就是那样。”

我听了只觉好笑:“而后呢?”

“第二日陆杉醒来直接气疯了。他要离开伊家,侍卫拦着不让出门,他就摔了茶杯,用碎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硬闯。伊家人怕他真死在家中,那可就说不清了。只得放他出去。”

“而后——陆杉直接去了城里最热闹的茶馆,问店家要了笔墨,便在墙上挥毫作赋。那场面,万人空巷,挤得水泄不通,伊家的侍卫根本进不去,只能干着急。”

“他写的什么?”

“历数梁州伊氏十桩重罪,从百年前侵吞金矿,写到十日前纵匪劫船。还把伊家是如何强迫他‘做客’的经过写得极为详细。他一写完,底下早有人誊抄了去,伊家根本阻拦不及,现下那文章,怕是已经飞遍整个阴陵郡了!”

这消息太过震撼,我听完久久不能做出反应。

我爹怅惘着叹道:“这下……梁州伊家的名声,可真的要遗臭万年了啊!”

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陆杉了,没想到仅仅五日后便又重逢。

那日清晨伊洺突然来了家中,说是想请我帮忙。

“陆杉……陆先生顽固至极,竟跑去了聚沙山上,谁也劝不动,我们给他送吃食,他全抛进了山沟……他若真出了事,伊家可就再也洗不清了……想请姑娘去试试……”

我问:“他为何要去山里?难道你们不让他住在城中?”

“怎会?”伊洺无奈道,“他就算骂得再难听,伊家也不敢对他如何。是他自己,非说梁州城里气息污浊,臭不可闻……唉,这又是何必……”

我突然想到:“那他儿子呢?可带在身边了?”

“带着了。从伊家出去的那天,便是拎着儿子走的。”

这次倒是记得了。

我想了想,准备了些小孩喜欢的甜点,跟着伊洺上山。

陆杉选的地方在靠近山顶的石洞里。不算偏僻但非常高,叫我累出一身汗。

到了地方,便见陆杉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正铺开纸张写字。看来在茶楼里骂的那一顿还不够解气。

伊洺向他作揖,他直接当作没有看见。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食盒放在旁边,问道:“你不吃不喝倒是受得住,你儿子呢?”

他终于搁笔,向身后的石洞唤了一声:“阿荃,出来。”

却没有回应。

他再唤,只余空荡荡的回音。

他终于慌了,大步走进去,我和伊洺跟在身后。

黑黢黢的山洞里,冰冷的石块上,卧着一个同样冰冷的孩子。

……

七年已经过去了,陆杉不知去了何处,再也没有出现在梁州。伊家沦为笑柄,声望一落千丈,这些年沉寂了许多。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我总是会呆怔半天。也说不出个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但每年的六月,我都去聚沙山上,看望那个小小的墓碑。

(浪淘沙篇完)

第二篇完~

下篇再换视角,讲陆杉年轻时候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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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浪淘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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