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歧关心钟婧,而钟婧和风歧相识,是因为一个叫江岚的女人。
江岚很漂亮,也很张扬,性格活泼开朗,和许晗很像。
在钟婧记忆里,她总是喜欢穿紧身吊带上衣,配着一条超短裤,还有一年四季不离腿的黑色的长靴,以及后来的高跟鞋。
她酷酷的,化着浓妆,又烫着金色的大波浪卷发,喜欢抽电子烟,像是电视剧里的大姐大。
“无所D谓啊”是她的口头禅,钟婧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她时,她都在说这句话。
……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啊?”凌晨零点,扫街的大爷弯腰询问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蹭暖气的钟婧。
“我冷……”她搓着冻的通红的小手。
那年钟婧12岁。
“啊?冷就回家啊,是不是不知道家在哪?”大爷继续追问,一边把手中的扫帚塞进了推车里。
“我知道的……是我自己跑出来的。”钟婧吸了下鼻子。
这时,便利店的大门被推开,随着暖气一起涌向钟婧的,是混杂着烟味的浓烈香水味。
一条修长的腿率先跨了出来。
“无所D谓啊……我先挂了。嗯?我刚刚听见了什么?小女孩玩什么离家出走啊,你长得挺乖,没想到还是个叛逆种。”
这是江岚对12岁的钟婧说的第一句话。
“还没吃晚饭?厉害。那你今晚先跟我回去,对了,我16岁,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岚姐。”
这是江岚刷新钟婧认识的一句话。
十六岁?她居然还是个未成年,甚至就比自己大四岁?可是她看起来很成熟,个子也很高,钟婧以为她起码有二十多岁了。
“什么?你居然连泡面都没吃过?!”
江岚把钟婧领到了一个很小的出租屋,一边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推到她面前,一边震惊的问。
钟婧闻着空气中的食物香气,缓缓咽了口口水:“我妈妈不让我吃,她说这个不健康。”
“那你妈妈应该挺重视你啊,你为啥要离家出走。”江岚很羡慕钟婧有个每天给自己孩子做早饭的妈妈。
她自己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而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江威,在很小的时候就不管她,甚至还干过开车把她带到荒郊野岭,美其名曰爬山,实则把她丢弃在那的事情。
若不是有挖笋的农人路过,江岚可能还真回不来了。
对此,当地警察还上门教育过江威好多次:“她是你的女儿!她还没有成年,你现在不履行抚养她的职责,是违法行为!”
江威大概是被警察找烦了,终于在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丢给江岚,并且每个月给她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老子养着你,行了吧!你别给我出去惹事!”
江岚应下了。
她自己照顾着自己,把自己锻炼成了一个小大人。不过她不会做饭,因为出租屋里没有厨房。而且,她读书只读到了初中毕业,工作也找不到。
“岚姐,你不要羡慕我……你很自由。”钟婧边吃边说。
“自由有啥用,都快活不起了。”江岚无奈。
那一晚熄灯后,她们聊了很多自己的家事,直到天色破晓方才休止。
“我可警告你啊,得亏你今天遇上的是我……你心也是真大,居然就这么跟我回家了。以后不准随随便便离家出走了知道吗?走,姐姐送你回家。”
天亮后,江岚从床上爬起来穿靴子,钟婧注意到她左腿外侧有一道很长的疤。
……
“哎呦,婧婧,我的婧婧回来了!”
家里的大门是开着的,钟婧忐忑的走过去,十分害怕梅爱香再次爆发,边打边让自己滚出去。
然而她没想到,她的外婆外公来了。
第一个看到她的是她的外婆,老人家一直在门口转悠,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见到外孙女,第一时间踉踉跄跄的把人搂紧了怀里。
“哎呦,我的乖宝宝,你到哪里去了哇!可把外婆急死了,怎么可以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哇!”
钟婧整个脸埋在了老人的胸口,眼眶也逐渐湿了,她委屈道:“是妈妈打我,让我滚出去的……”
“哎呦,那个死丫头她说的那都是气话!婧婧啊,你不要怪你妈妈,她也是有苦衷的……你外公外婆已经教育她了啊!”
“你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吧?快快,进屋,你妈妈煎了你爱吃的牛排……”
钟婧吸着鼻子,被外婆拉进了屋,梅爱香的那扇房门是关着的,而她的外公正站在门外高声通知:“你不用报警了!婧婧回来了!”
“你下次再打孩子,我就把孩子接到我们那去,我们老俩口带!”
钟婧没说话,沉默着坐上椅子,吃起餐桌上半冷的牛排。
而楼梯口,一直站着没走的江岚喷了口电子烟,笑着插兜离开。
真好,有人爱钟婧。
如果也能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就好了。
此话灵验了。
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寻衅滋事的混混,混混看她穿着暴露,起哄着要加她的联系方式。
江岚眯起眼,刚准备打电话报警,就见一个拍着篮球的少年走过来,“哐”的一声直愣愣将球对着人群砸了过来。
“哎,哪个不长眼的,找死呢?”
混混头子极速躲开,胳膊上却还是被蹭破了一块皮,他大声骂了一句,谁料一扭头,就看到了一张肆意跋扈的脸。
“哟,又干这龌龊事呢?”风歧抱着手臂。
“哈哈,歧哥,原来是歧哥啊!没事没事,哥几个看到个美女,想搭讪一下的,既然她不愿意,那就算了!散了散了啊。”
混混不甘心的看了江岚一眼,最终狼狈离场。
一瞬间,那一条道只剩下留下紧紧握着手机的江岚。
江岚把滚到角落里的篮球捡起来,朝风歧走了过去,笑道:“谢谢你啊,手法不赖嘛,差点以为我也要被砸了。”
“嗯哼,姐姐下次不要走这条路,这条路……野狗多。”风歧张开五指,从上往下抓住了江岚手里那颗球。
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等下一次钟婧来江岚家玩时,风歧已经成了江岚的男朋友。
“哎,我一开始真没想到她比我还小……我还喊他姐姐。”十八岁的风歧坐在地上喝可乐,笑着看江岚轮换着不同的外套拍视频。
“所以这就是你知道我年龄后再也不喊我姐姐的理由?我就比你小俩月,你别当回事。”江岚朝他飞了个吻,“你先拆点零食让婧儿吃,等我拍完这几套一起涮火锅。”
钟婧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觉得十分有意思,于是笑倒在了床边:“岚姐,你身材这么好,当测评博主真是太合适了。”
“我说带我一起拍嘛,她死活不肯。”风歧有些委屈的指了指自己:“我前几天跟你姐说,让我当专属水印吧,就她拍视频的时候,我脱了衣服往她身后一站,到时候别人一看,哟!八块腹肌的帅哥呢!再那么一转发,流量不就上去了!”
“此招虽擦边,但胜算极大啊。”他补充。
钟婧已经笑得快滚到地上去了,她一边摸手机一边说:“我怎么觉得还可以哈哈哈哈哈……我要告诉许晗哈哈哈哈哈哈……”
江岚扭头看了风歧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嗯?怎么了。”风歧歪头。
“没什么。”
江岚挤出一个微笑,然而还未等风歧再说什么,她就大呼小叫的拎起了地上的高跟鞋:“我去,这商家怎么回事,给我寄这么大鞋码的,真想让我男朋友来拍啊?”
其余俩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红色高跟鞋被设计的跟人字拖一样,区别就是多了个细长的高跟,完事了码子还特别大,江岚一只脚穿进去,后跟那空了足足两三厘米。
而下一秒,钟婧和风歧的视线,不约而同顺着江岚的脚,移动到她小腿的纹身上。
江岚的生日是五月二十号,而她一成年,就去纹身店里搞了几大片纹身,一片在胸口,纹的是只带翅膀的猫;一片在左臂,纹的是半条樱花臂;而最后一片在左腿外侧,纹的是荆棘。
荆棘把那条疤痕盖住了,所以她现在不再每天穿着捂到膝盖的长靴。
三个人最终轮流吐槽了一遍商家,又美美享用了热气腾腾的火锅。
钟婧因为还在上学,所以喝的是葡萄味汽水。而另外俩个成年人可就直接上啤酒了。
微醺之际,风歧拿出手机笑着拍江岚,等拍够了十几张,又搂着她拍合照。等最后的最后,他说:“岚岚,一到法定年龄,我们就结婚吧。”
江岚愣了一下,捂住了正对着她的摄像头。
“我要做生意了,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的。”风歧竖起三指,对天发誓。
钟婧托着脑袋看着他们之间的甜蜜互动,打心眼儿为江岚高兴——有人爱她的,他们一定会幸福下去。
然而天意弄人,好景并未持续多久。
一个万物勃发生机的初春,连理枝刚刚冒出新芽,老天爷就斩断红线让有情人相别天涯,让阴阳两地分家。
“江岚跳楼了!”
钟婧接到许晗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什么?!”
“是风歧跟我说的!他已经往医院赶了!你现在在家吗?我打车捎你过去。”许晗的语气里透着万分焦急。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钟婧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仿佛是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她给江岚发了很多消息,打了许多电话,奈何都是无人接听。
“喂,是我,岚岚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等她们俩到达医院门口,最后一通电话才被接起,而接的人是风歧。
“歧哥!怎么回事?!”
钟婧飞奔到病房门口,踮着脚尖透过玻璃往里头张望。
风歧没说话。
许晗上前给了他手臂一掌:“哥你说话呀!岚姐怎么了?!”
她是通过自己的好闺蜜认识江岚的,并且也去江岚家里吃过几顿饭,自然与江岚也十分亲密。
“她要跟我分手。”风歧靠着墙缓缓蹲下,抱住了自己的头:“她昨晚忽然给我发了一条消息,说分手,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回我。”
“等我去她家找她的时候,她爹在楼下骂人,周围了一圈警察和医生。”
“我才知道她有心理问题……她腿上的疤痕是被她爹丢到荒山野岭后,荆棘划的。”
“她一直有自毁倾向……怪我,和她相处一年都没有发现。”
风歧的嗓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头发也被他自己抓的乱七八糟。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手里的单子,开口道:“病人已经醒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们可以进去探望她。”
风歧闻言第一个站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猛的踉跄了一下。随后他捶了一拳身旁的墙壁,红着眼冲了进去。
“岚岚!”
……
钟婧和许晗又在门口问了些细节,医生说江岚是从三楼跳下来的,摔断了腿,但若是积极配合,通过后续手术,安装假肢等,还是可以再站起来的。
“好的,谢谢您。”
她们道谢后才进去,却看到病床那,一躺一坐的两人泪眼相望。
风歧抓着江岚缠满绷带的手,一字一顿:“不……我会爱你,一直,永远……我发过誓的。”
江岚的眼泪砸下来,脸上却是笑着的:“风歧,你该自由一些。”
“关于分手,我该给你一个交代的,可惜没来得及,就……这样了,对不起啊。”
“我已经不记得我昨晚想要说什么了,大概意思是……”
“不要为了兑现承诺把自己伤到千疮百孔,你若是还有力气再点一把烈火,我更希望你烧了往事种种,去追自己的梦。”
说完,她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已经累到极致了。
钟婧和许晗静静站在身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毕竟都才15岁,还不能太理解成年人之间的种种分别。
“滚开,让老子进去!”
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护士们用尽全力拉扯着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劝阻道:“您可以探视病人!但这是医院,请您注意文明,不要大声喧哗!”
“我去你们的文明!什么叫大声喧哗?老子就是要讲大点声!这个江岚,自己做点事情脸都不要!还不许她爹我说了?说她两句,哟,一哭二闹,三上吊!家里没绳子她上不了吊,她直接跳楼,哎!你们瞧瞧,这作天作地的给谁看?要是真想死,就该找个高点的楼嘛!从三楼跳下来,吓唬谁?讹老子医药费呢?我呸!”
男人穿着拖鞋,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发黄且严重变形。他就这样冲进病房,怒视床上的江岚,看表情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江岚睁开眼,连带着屋内其他三个人一起看过去。
“哟,还找来那么多帮手!跟你这种人混在一块的能有啥子好鸟!”江威还在说个不停。
然而他这样充满攻击性的话语并没能持续到第二句。
因为风歧把他打了。
仅仅是那么一瞬间,风歧就像离线的箭一样冲了过去,揪住江威的衣领,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下一秒,走廊上的护士尖叫着跑开,一边还有人报警,说医院里有人互殴。
江威懵了一下,抹了一把顺着自己下巴流下来的鼻血,跟风歧扭打在一起。
顿时,“哐哐”声四起,俩人都从不同的角度撞了好几次墙。
钟婧跟许晗已经吓坏了,抱团往江岚床边靠,心中祈祷风歧一定要没事。
警察局就在医院对面,因此不到五分钟,就有穿制服的人过来拉架。
最终结果是风歧因为在公共场合寻衅滋事,被拘留了五天并处以罚款。
而江威因认错态度恶劣,还试图殴打前来劝架的警察,加上一脚踢烂了医院门把手,和病房门口的一个花瓶,被关了三个月。
江岚当时就躺在床上,目送她的少年离开。
那个眼神复杂到令人心痛,她对钟婧和许晗说:“我是他的累赘,但以后不是了。”
“他该自由,至于我,无所D谓啊……”
钟婧一开始只当她是在说分手的事。
但她们想错了。
江岚在那一晚上吞药了。
以至于风歧从警察局出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居然成了墓地。
钟婧至今忘不掉他站在墓碑前沉默的样子。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天喊地,他就只是静默的站在那,拿出手机点开了江岚的博主号,喃喃自语:“怪不得。”
第二天,风歧就坐上了去往其他城市的高铁。
他说他要出去闯一闯,他答应江岚会赚很多很多钱的。
而这一走,就是多年。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带钟婧去医院。
因为钟婧曾经设法找到了江岚的心理医师,倔强的表示想知道江岚的具体情况。
医师说这是病人的**,无可奉告。但他可以明确告诉她,她也不对劲。
钟婧把这件事告诉风歧了。
在江岚离开的这段日子里,风歧一直都处在一个恍惚的状态。他反思,他自责,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复盘她与他相处时的种种细节,然后他发现钟婧真的如医师说的那般,越来越像江岚。
……
事实证明风歧是对的。
诊断室里,头发半白的老医师斟酌了一下,瞅瞅钟婧,又瞅瞅风歧,开口道:“我给你写心境障碍,你们明白吧。”
“嗯。”风歧点了点头,钟婧却没说话。
“我把你两年前填写的自测表,跟现在的做了对比。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和你对家庭成员的描述来看,你这个……很有可能是遗传的。改天有时间,带你母亲也来我这里看看,怎么样?”老医师问。
“好。”钟婧乖巧的回答。
但她知道,带梅爱香来这里是不可能的。
并且她自己的病情也不能让梅爱香知道。
出了医院,许晗第一时间发来消息询问:“怎么样啊婧宝?”
“单子上写的是心境障碍。”
钟婧回复完,那头不再有动静。
她思考了一下,把病例单折叠好塞给了风歧,又从他手里接过一塑料袋的药物,把塑料包装壳一个一个全都拆掉,将剩下的连同说明书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你不准备挑个时间跟你妈好好聊聊吗?”风歧点燃了一根烟,看着远处广场上的彩光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钟婧笑笑,“她根本不觉得这是一种病,在她眼里,这叫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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