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地板下传来的、那场充斥着贪婪与背叛的争吵，如同淬毒的匕首，不仅揭露了血腥的真相，也将沈清的心脏刺得千疮百孔。雷蒙德那洋洋自得、邀功请赏般的坦白——“要不是我帮你把伊芙琳那把沾了血的匕首，偷偷藏进塞巴斯蒂安的房间”——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她无法想象，当塞巴斯蒂安得知，他脸上那道伴随他度过无数个屈辱日夜的狰狞疤痕，他被迫戴上“疯癫”面具的根源，竟然源自于如此卑劣无耻的栽赃陷害时，会是何等的暴怒与痛苦。那不仅仅是身体的创伤，更是对他与母亲之间最珍贵情感的亵渎，是对他整个人生的彻底否定与践踏。
她必须告诉他！立刻！马上！
然而，塔楼方向死寂一片，之前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掐断。强行破门的结果如何？塞巴斯蒂安是被制服了？受伤了？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暗梯入口风险未知，老男仆“信使”也杳无音讯。她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看得见外界的风暴，却找不到任何出口，只能任由焦灼和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灼烧着她的理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楼下书房的争吵似乎告一段落，传来了开门和离去的脚步声。雷蒙德似乎暂时达到了部分目的（或许是拿到了些钱），他那略显浮夸的告别声从前院传来，伴随着马车远去的轱辘声。
庄园重新陷入一种诡异的、暴风雨过后的死寂，但这死寂之下，分明涌动着更危险的暗流。
傍晚时分，就在沈清几乎要被这无望的等待逼疯时，阁楼角落那堆杂物后，终于再次传来了那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咯吱”声！
暗梯！他还安全！他来了！
沈清几乎是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和里面的人一起推开了挡路的木箱。
塞巴斯蒂安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他的状态比沈清预想的还要糟糕。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嘴唇干裂，那只裸露的右眼里布满了更加密集骇人的血丝，眼神深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反而呈现出死寂状态的疯狂。他的外套上沾着更多的灰尘和几处明显的撕扯痕迹，左手小臂不自然地蜷缩着，似乎受了伤。
他显然是经历了塔楼那场激烈的对抗后，勉强脱身，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伤到你？”沈清急切地迎上去，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沈清苍白而激动的脸上，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楼下……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争吵……雷蒙德来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沈清的心脏猛地一缩，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哽住了。她该如何开口？如何将那血淋淋的、足以将人彻底击垮的真相，亲口告诉他？
她的犹豫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悲痛与愤怒，让塞巴斯蒂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上前一步，抓住沈清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生疼，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低沉而危险：“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在他的逼视下，沈清再也无法隐瞒。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偷听到的、关于雷蒙德承认帮忙藏匿沾血匕首、栽赃陷害的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
随着她的讲述，塞巴斯蒂安抓着她肩膀的手，力道越来越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如同濒死的野兽。那只右眼中的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里面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被至亲背叛的剧痛，是积压了太久太深的屈辱与愤怒，最终汇聚成一种足以焚毁一切的、纯粹的杀意！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低吼，终于冲破了塞巴斯蒂安的喉咙！他猛地松开沈清，转身，如同失控的炮弹般，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坚硬的墙壁上！
“砰！”
闷响声中，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塞巴斯蒂安的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墙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困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那道疤，那些“疯癫”的指控，那些无数个被噩梦和冤屈缠绕的夜晚……根源竟然在此！是被他称为“舅舅”的人，亲手将杀害母亲的凶器藏在他的房间，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清看着他痛苦到几乎崩溃的背影，心如刀绞。她想上前安慰，却发现自己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分担着这份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塞巴斯蒂安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他缓缓直起身，却没有回头。他抬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用手背粗暴地擦去眼角不受控制溢出的、冰凉的液体，也抹去了脸上最后一丝脆弱。
当他再次转过身时，沈清看到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所有的痛苦、悲伤、屈辱，仿佛都被那极致愤怒的火焰焚烧殆尽，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万年寒铁般的杀意与决绝。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那清明之中，再无半分犹豫与温情，只剩下一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疯狂与冷静。
“雷蒙德……”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之前的嘶吼更令人胆寒，“他贪财，好赌，愚蠢，却又自以为是……这是他的弱点。”
他走到阁楼唯一的小窗前，望着窗外彻底笼罩大地的浓重夜色，那只染血的手轻轻按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
“他不是来要钱吗？”塞巴斯蒂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那我就给他……他‘应得’的。”
他猛地转身，看向沈清，眼神锐利如刀：“我们需要设一个局。一个利用他的贪婪，让他自己跳进来，亲口承认所有罪行的局。”
“设局？”沈清的心提了起来。
“没错。”塞巴斯蒂安走到那张摇晃的木桌旁，用未受伤的手，蘸着桌上积攒的少许灰尘，快速画着一个简单的草图，仿佛在勾勒陷阱的蓝图，“伊莎贝拉谨慎多疑，直接对付她很难。但雷蒙德不同，他愚蠢而贪婪。他既然敢来要钱，说明伊莎贝拉给他的甜头已经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或者……伊莎贝拉开始试图甩开他了。”
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人不是他一样。极致的痛苦，反而催生出了极致的冷静与谋划。
“我们可以伪造一封信，”塞巴斯蒂安继续说道，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一封来自‘海外庄园管家’的密信，假装是不小心混入普通邮件，被我们‘偶然’截获的。信的内容……就说在清理旧庄园主宅时，意外发现了伊芙琳夫人藏匿的、价值连城的黄金或珠宝，但因为地契和产权问题，无法动用，急需庄园真正的主人（也就是我）的指示，或者……一个能绕过正规渠道、有‘门路’的人去处理。”
他看向沈清，目光灼灼：“雷蒙德一直觊觎海外庄园的财富，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他会想方设法打听这封信，甚至会试图偷走它。我们只需要……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偶然’看到这封信，然后……”
他做了一个收紧的手势，眼神冰冷：“等他上钩，等他按捺不住，等他亲口说出他与伊莎贝拉的勾当，说出他栽赃我的罪行……然后，抓住他！拿到他的口供！”
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精准地利用了雷蒙德的性格弱点。但一旦成功，就能拿到指证雷蒙德和伊莎贝拉的关键人证和口供！
“可是……伪造信件，如何能让他相信？”沈清提出了关键问题。
塞巴斯蒂安从怀中（他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拿出东西）取出了一小截之前用过的炭笔，和一张泛黄的、带着怀特律师事务所抬头的旧信纸边缘（显然是从之前找到的某些文件上小心撕下的）。
“信纸和笔迹可以模仿，我对母亲和海外庄园管家的笔迹都很熟悉。”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至于印章……赫尔曼家族海外庄园有一个不常用的副印章，图案与主印章略有差异，伊莎贝拉和雷蒙德未必清楚细节，我可以凭记忆仿制一个大概。只要细节足够逼真，以雷蒙德的贪婪和愚蠢，他一定会相信！”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那是对复仇的渴望，也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惊人的智慧与行动力。
“我们需要尽快准备好这封信，”塞巴斯蒂安将炭笔和信纸边缘递给沈清，“你的手更稳，由你来模仿笔迹。我口述内容。然后，我会想办法，让这封信‘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雷蒙德眼前。”
沈清接过东西，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责任。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主动出击的最好方法。
她看着塞巴斯蒂安那虽然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和冰冷的侧脸，心中明白，那个曾经需要她帮助、偶尔流露出脆弱的贵族少爷，正在被残酷的真相塑造成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也更加决绝的复仇者。
复仇的火焰已经点燃，将以雷蒙德的贪婪为燃料，烧向所有隐藏在阴影中的罪人。
她点了点头，铺平那张脆弱的信纸边缘，拿起了炭笔。
“好，我们开始。”
阁楼里，油灯的光芒再次摇曳起来，映照着两个在绝境中密谋的身影，以及那份即将被精心炮制、足以引爆新一轮风暴的“黄金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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