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别墅的控制室，冷光幽幽。
顾溪媛已经盯着主屏幕很久了。屏幕里，顾诺微维持着那个姿势已经超过两个小时：蜷缩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侧脸对着窗外无尽的海，一动不动。阳光在她苍白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浅金，却无法穿透那层笼罩着她的、浓得化不开的死寂。送进去的午餐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早已冷透。
这种极致的安静，像一根不断收紧的弦，勒在顾溪媛的神经上。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安静得不像一个经历了那样剧烈崩溃、被强行囚禁的活人。
苏玥的话，张兆廷的脸，父亲书房里的警告，南湾项目的压力……所有的一切在她脑海里翻腾。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出：顾诺微的崩溃，那绝望的吻，那歇斯底里的疯狂……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一场用来博取同情、用来牵制她、甚至……用来配合苏玥（或者说恒远）计划的表演？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想要撕破伪装的冲动。
她猛地站起身，对身后的安保负责人陈锋冷声道：“跟我上去。”
顶层套房的门无声滑开。
海风的气息混合着房间里的冰冷药味扑面而来。顾诺微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顾溪媛一步一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她在距离顾诺微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背影。
“顾诺微。”顾溪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顾诺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她转过了头。
那张脸在近距离下更显苍白憔悴，额角的淤痕已经变成淡紫色，像一道丑陋的印记。但让顾溪媛瞳孔微缩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燃烧着疯狂爱意和绝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找不到任何焦点，也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这种彻底的虚无感，让顾溪媛准备好的冰冷质问卡在了喉咙里一瞬。这双眼睛……太像真的了。像灵魂被彻底抽空后留下的躯壳。
但怀疑的毒刺已经种下，她不允许自己退缩。
顾溪媛微微俯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攫住顾诺微空洞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的试探，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顾诺微，看着我。”
“告诉我——”
“你是真病了？”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开那层死寂的伪装，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
“还是……装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海风穿过露台，吹拂着轻纱窗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顾诺微空洞的眼神，在顾溪媛这句直刺核心的质问下，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像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波纹。她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层厚重的灰翳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秒，那缝隙迅速弥合，空洞再次覆盖了一切。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不是激烈的反抗，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生理性的战栗。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脸色变得更加惨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像是被这句质问抽走了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整个人蜷缩得更小，更深地埋进自己的世界里，试图逃避这来自最恐惧之源的、冰冷的审判。那无声的颤抖和瞬间加深的绝望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顾溪媛紧紧盯着她的反应。那瞬间的瞳孔收缩和随之而来的剧烈生理反应，不像是伪装。尤其是那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最恐惧之物刺穿的绝望感……这能演出来吗？
就在顾溪媛内心动摇，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冷酷时——
顾诺微一直低垂着的眼帘，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近乎混沌的情绪碎片——有被最亲之人质疑的刺骨疼痛，有深入骨髓的悲凉，有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近乎破碎的……嘲讽？
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在顾溪媛脸上，而是越过了她，仿佛穿透了墙壁，精准地“落”在了某个方向——那个隐藏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
她的嘴唇再次动了动，这一次，极其轻微地，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气音，吐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监控室……好看吗？”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了然。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神迅速涣散，重新变得空洞麻木。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刚刚那瞬间的清明和嘲讽，是灵魂回光返照的最后一丝挣扎。
顾溪媛浑身一僵！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顾诺微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时刻被监视着！刚才那个眼神，那句气音……是挑衅？是控诉？还是……一种更深的、看透一切的绝望？
那句“你是真病了？还是装的？”非但没有得到答案，反而像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汹涌、更浑浊的暗流。顾诺微的反应，既展现了真实的、濒临崩溃的生理和心理状态，又在那一瞬间流露出了令人心惊的清醒和嘲讽。
真病？假病？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顾溪媛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边缘，脚下是随时会将她吞噬的未知。她得到的不是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一个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控的谜团。
她看着眼前这个蜷缩着、颤抖着、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病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精心打造的囚笼，似乎不仅关住了顾诺微，也困住了她自己。而苏玥那沉静的目光和可能存在的诊疗记录，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这个囚笼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顾溪媛没有再说话，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将那个颤抖的身影和一片死寂，再次隔绝在冰冷的监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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