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峰上鲜少有人养灵宠，因此只要有人饲养，定会令人印象深刻。
有人养狼，是一名女子。那名女子让人有很深的记忆点，因为她周身透着不羁野性，与周遭格格不入，和那匹狼还挺搭的。
夜阑人静，可那狼嗥却格外刺耳，很是狂躁。不知是情潮难抑，还是兽性发作，自从它化灵之后，已经许久没听过这般暴戾的嘶吼，像是要把人撕碎一般。
羡云骑在雪团身上。雪团浑身都是白色的，在黑夜下格外显眼。它身形暴涨数倍，周身腾起桀骜戾气，湛蓝色瞳眸寒光凛冽，利齿森然，拿出了真正雪狼的本性。
雪团前爪拍下，“咔嚓”一声，洞府外的防御阵法瞬间崩碎，蓝光四溅。
洞府里面，姜琳正在插花，慢条斯理地摆弄着，闲情逸致下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她的闯入。
“嗷——”
寒威暗涌，幽咽雄浑，野性峥嵘。
羡云缓缓开口：“姜琳，相识一场，我定不会为难你，会给你一个最痛快的死法。”
姜琳神色间不见半分波澜，像是已经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她右手拈起一枝花。那花通体玄黑，色泽纯澈，花形小巧，冰玉之感，花瓣竟似凝了层膏腴。这颜色不像传统认知般的妖艳，竟还多了几分脱尘的清刚之气。羡云记得这花——姜琳最喜欢，以前她连碰一下都不被允许。
她摘了一片花瓣，随后凝注灵力于掌心，将花瓣细细碾磨，随后开始第二瓣，第三瓣……她眸色沉沉，亲眼看着它慢慢消散，慢慢化成齑粉。这是绀蝶花，这花最是珍稀，最难将养，稍微一不注意就会养枯、养死。它的娇贵让它稀有，它的稀有让众人趋之若鹜。
“我想知道原因。”羡云耐着性子看她发疯摧残，就为一个原因。
她把姜琳当做姐姐。她们有一样的出身，一样的背景，还有莫名的缘分，才一见面她就会很自然地与之亲近，给了她最大的信任。她从未想通这个问题，姜琳为什么恨她？她从未惹怒过她，从未伤害过她，究竟是为何？这中间到底是哪一步不对？
“你知道我最怕狼，你还专门带着你的雪狼来杀我。”
“你怕？那我不怕吗？你可曾想过我在第十峰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真后悔我没有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取了你的性命。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误会，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未把雪狼拿出来过，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杀我。我告诉你姜琳，我对你三番忍让，绝对不是因为我好欺负，只是怕我事后后悔。”
姜琳忽然来了句前后不搭的话：“在思过崖待的如何？”这话落在羡云耳朵里就跟挑衅一般的刺耳。话音刚落，她还未发号施令，雪狼就一脚把她踹到了地上。她撑着爬了起来，捋了捋头发，保持住她那引以为傲的尊贵仪态，随后说：“别着急嘛，你想要原因，姐姐告诉你。”
“只是，我需要你先回答我刚才问的问题。你告诉姐姐，在思过崖待的如何？”
“好……好得很！”羡云一字一顿吐出。
“那地方我也待过，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你受过苦，所以你陷害我？”
“我害你？我那是救你！”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怒气外泄，字句之间隐有未言明的苦楚。
“而且我不止去过一次，我被抓进去了三次！三次！天清宗是吃人的地方，连骨头都不吐。你以为凭你那点修为能耐便能逆天改命、攀附高枝？错！门第天堑，无法逾越，最好安分守己，不然的话，刚露头就会被绞杀，万劫不复！”
“那和你害我有什么关系？”
她顾左右而言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我曾经以为我是一株绀蝶花，我觉得出身是可以改变的，命也是可以改写的。我把自己养得很好，养得很娇贵，好到让别人都看不出我的出身，猜不出我的门第。呵……他们一直以为我和谢婉婷一样，是高门大户出身，但他们以前都说我是她的丫鬟。”
“那和你害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
“闭嘴。”
“啐！”
“和你没关系？怎么可能和你没关系！你可知我为了摆脱他们对我的偏见耗费了多少心力？你的出现让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我压根不想认识你，我最讨厌你跟在我身后，我更讨厌你一声声叫我‘姐姐’，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和‘穷’挂钩。
你可知，你当着别人面说我们家离得很近的时候我有多恨？我恨不得当场掐死你。你爱守着穷酸是你的乐趣，凭什么拖我一起？你可知事后他们笑话我说‘你不是说你是世家的，怎么和那土里爬出来的小师妹住一起？’的时候我有多崩溃。”
那话入耳，羡云心里五味杂陈。她双唇微抿，神色复杂，未发一词。
“单纯是这样也就罢了。我曾经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但事实证明我又错了。他们对你另眼相待，而我却要苦苦巴结！我摇尾乞怜数年，竟然比不过你的突然出现。以前谢婉婷只跟我要好，她口口声声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也曾很真心地把她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
而她呢？她的‘最好朋友’有数个，这个不行就换了另一个，另一个不行还有下一个。我只有她，她却有万千选择，我就是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我成为玩物都花了好些年，你一来就有了资格，这公平吗？
还有，还有，李星辰。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他从未正眼瞧过我。我压根不爱男人，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过好一些。他们呢？就说我攀龙附凤，卑躬屈膝！”
话音落地，空气再次沉寂。姜琳喘着粗气，反手拔出佩剑，递了出去，随后脖颈缓缓伸长，神色决绝，等待一个她并不恐惧的结局，像是一个累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一个喘气之机。
这时，横生枝节，有人来了。
“你快进去，里面有个侧门，你躲进去，快点。”她边说边强推着羡云往里面走，完全变了一个人。此时，她的脸上终于有了恐惧之色。羡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相信了一个想杀自己很多次的人说的话，大概就是“直觉”吧……“直觉”选择相信她的“良心。”
她的洞府被破坏，一大群人长驱而入。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是来寻仇的。
羡云一直守在小门口，低着头来来回回地绕了好几圈。
领头的男子声色俱厉：“臭婆娘，是不是该还灵石了？你欠我们的灵石到底什么时候还啊？老子瞧着，不如先搜了你的身，把你洞府里这些宝贝拿走，然后再让你以身抵债，陪哥们几个快活几日，这笔账便一笔勾销。”说罢，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满是贪婪、淫邪。
“你别胡说，该赔你的我早就赔了。”姜琳脸色煞白，说话期间双手快速捡起掉落地上的佩剑，紧紧护在身前。
男子嗤笑一声，眼神轻蔑：“赔了？谁能作证？”说罢，转头扫向身旁的一众兄弟，他们心领神会，纷纷起哄应和：“就是！空口无凭，谁信你！”“拿不出证据，就是没还！”
他们步步紧逼。
总共有六个人，都是炼气期的修为，姜琳一个人根本不敌。
加上她，也不行。
雪狼，也不行。雪狼改邪归正了，不吃人。
除非……
羡云再次撤下望天种子，掰下了一瓣小瓣，这个东西只有在掰下来的第一时间才管用。
她唇角微勾，一声嗤笑溢出：“人渣，去死。”
那六人尚未回神，在他们刚碰到姜琳的瞬间，她就凭空出现在眼前。
她步履疾促，化作一道残影掠出，手里攥着枚鎏金小巧物件，金光微闪。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一击致命，金光迅速掠过他们的颈侧，血线瞬间飙出，而后人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她一气呵成，电光火石间他们连叫喊都来不及，更别说反抗了。
她收势伫立，衣袂微扬，气息未乱，出手利落无半分拖泥带水，动作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老练。
“吓傻了？”羡云扭头看着姜琳。她骑着狼来杀她的时候她都不见得这般害怕。
她踹了一脚地上的死人，说道：“还愣着干嘛？赶紧收尸啊，你还想第四次去思过崖吗？”
手上的金光全散了。她唇角一撇，很嫌弃地拍了拍手，拍掉人渣味儿。
她从储物袋里放出雪团，随后翻身跃坐在雪团的脊背上，打算离开。
“你不杀我了？”
“没力气，下次吧。”
“那你为何救我？”
“我见不得人渣。”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因为她想起一件事儿，还有几个人渣呢，也算是为民除害，好事一桩。
山巅高耸，云海翻涌，薄雾氤氲。羡云和雪团坐在了一起，这是第一峰的峰顶，是天清宗最高的位置。雪团伏卧在她身旁，蓬松如雪，神情温煦，宛若稚犬。羡云轻梳狼鬃，嘴里念念叨叨：“雪团，你是不是担心我？是不是看我用完了三瓣小翅膀，觉得以后我无法护身？”
雪团轻嗷一声，语气温顺，似肯定回答。
“那我不是还有你嘛……你可是雪狼，很厉害的，等你长大后，血脉觉醒了，就能保护我了。”说完后，她俯身将脸颊埋入蓬松的毛发里，轻轻蹭擦，满是亲昵。
抬头之时，长叹了口气：“姜琳人坏，但是说得在理。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争不抢、安安稳稳的，绝对不会惹麻烦，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雪团低呜一声，语调滞涩，似有不悦之意。
山风送爽，云雾缭绕，一人一狼，一派安然。
“该走了，雪团。”
雪团匍匐在地，不愿离开。
“真得走了，去个人多的地方，不然怎么证明我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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