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过一场小雨，路上泥水积蓄，形成不少小水洼。
纪予茵走得急，眼下没注意，一脚踩进水里，干净的鞋面溅上不少黑点子。
“嘶——”她皱了皱眉头，跺跺脚，没再管这双饱受摧残的鞋子，扭头走向对面大楼。
公司坐落在商业中心，大厅修建得明亮气派，地砖上几乎没有一丝尘垢，大厅人来人往，没有人停下交谈嬉笑，显而易见的忙碌。
纪予茵直奔楼上，却被前台的小姑娘拦住了。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有预约吗？”
纪予茵看看她，觉得面生，应该是新入职的，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纪小姐，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回头一看，陈东冬正从旁边走过来，笑得满面春风。
“前台小姑娘刚来的，不认识您，别跟她计较。”陈东冬赔笑道。
纪予茵皱了皱鼻子，“嗨，你这话说得，我有那么小心眼儿吗。”
“对了。”她问陈东冬，“我哥在不在？”
陈东冬：“就在办公室，要我通报一声吗？”
“不用麻烦。”纪予茵留下这句话，一溜烟跑没影了。
*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桌上摆了大摞小摞白花花的文件，纪予辰手里拿着一打资料，皱着眉头一页页地翻着，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手指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合作的事情出问题，还有些其他事，缠在脑子里绕来绕去，搞得他神经极度亢奋，夜里睡不着，白天只能喝浓茶强打精神。
烦！
刚抬头，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打开，纪予茵蹦蹦跳跳跑进来。
“哥！”
纪予辰头疼地捏捏鼻梁骨。
……又来。
“说了多少次，进来之前先敲门……”
“好嘛好嘛，下次就知道了，啰嗦。”
纪予茵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对面沙发上了，“还说我呢，你这人说话怎么一点信用都不讲，说好几天早上跟我们一起去看订婚场地的，我跟姜洋大早上都准备好了，结果等你半天都不来……”
纪予辰道：“大小姐，是你订婚不是我订婚，等我那么久干嘛。”说完，他顿了顿，“不过确实是因为忙忘了，总归是我不对，等有时间我陪你再去一次。”
纪予茵往后一仰，眯眯眼睛，笑得意味深长，故意拖着长音，“哦，原来是忙——忘——啦，我还以为是因为某人回来，你小鹿乱撞心神不宁呢”
纪予辰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冷声道：“别胡说八道。”
纪予茵耸耸肩，“行吧，算我胡说……那你下午陪我再去一次吧。”
“今天不行。”纪予辰立马拒绝，“今天晚上有饭局，改天吧。”
纪予茵悻悻地鼓鼓嘴，“什么嘛，饭局记得这么清楚，我的事情就忘得这么快。”
她一弯腰，顺手从身前的果盘里拿出个青绿饱满的青苹果，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溢满口腔，她边嚼边说：“你办公室怎么老放青苹果啊，吃这么久都不腻的吗？”
纪予辰低头看文件，目不斜视，“不想吃就放下。”
纪予茵朝他扮了个鬼脸，“就吃就吃。”
纪予茵离开没一会，陈东冬回来了，他进门喊了一声：“纪总。”
“说。”
“刚才太太打电话让我告诉你，明天下午抽出时间来，她给您安排了相亲。”
听见这话，纪予辰终于抬头，又气又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我助理还是我妈的助理，你传这些话她给你发工资吗？”
“这……”陈东冬为难地挠了挠头，“那我去推掉？”
“嗯。”纪予辰点点头，继续埋头看起文件。
*
从姥姥姥爷家回来，林乔又赶去商场买了一身相对昂贵且正式的西装，以应对今晚和合作方的交涉。
虽然平时穿得随意，但面对这种正式场合，他还是非常重视，况且公司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往厨房添置了不少新鲜蔬菜，家里看起来好歹有点人气儿了。
天色渐暗，林乔给自己泡了杯茶，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茶还没喝两口，桌上的手机就吵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张总。”
张志毅那边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缓道：“那个……小林啊，家里没什么事的话现在就动身来酒店吧。”
林乔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张志毅说：“今天这顿饭是咱们做东，主要是谈谈工作，再就是在大家面前介绍介绍你，你提前到了，能展现咱们公司的诚意，你也好给领导们留个好印象不是？”
张志毅看林乔是个有能力的，有意在关系场上提携他，林乔自然心生感激，郑重道：“好的，我一会就到。”
他快速换了衣服，拿上手机就出了门。
从家到酒店的路程也就二十来分钟，期间林乔翻出张志毅发给他的资料又看了一遍。
荣达从年初就在筹备新能源技术的研发，奈何技术开发经费消耗过大，以荣达的体量无法独自承担整个项目，便在业界寻求投资，可放眼周边，居然没有人肯接下这桩生意。
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种新技术的开发向来有许多不稳定因素，回报不一定高，可风险和投入却是实打实地高，没有金刚钻，谁敢揽这瓷器活？
就在荣达上下一片失望之时，辰兴科技站了出来，主动提出合作，承诺投入资金和技术。
辰兴……
看到这儿，林乔咬了下嘴唇。
他很清楚辰兴接下这只烫手山芋的原因，因为它是纪予辰创立起来的。
从上学时他就知道，纪予辰一直是这样的性格，敢想敢做，别人犹犹豫豫思量再三的事情，他只要认定了，就绝对要去做，不怕风险，不计回报。
所以他敢在同龄人都还卧在学校宿舍打游戏、逃课挂科的时候一个人创业，拿着手里攒下的那点微薄的启动资金去办公司，仅用了六七年的时间就把辰兴做到业内知名。
也因此，他成为金融杂志上所写的，年少有为、慧眼如炬的青年企业家。
荣达的项目，他敢接，因为他有勇气，也有底气。
林乔叹了口气。
只不过，他在进荣达之前并不知道这次合作，否则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在这种情况下面不改色地进去工作。
而且张志毅已经说过，今天这顿饭，纪予辰十有**会去，林乔想不出办法，怎么从容应对下来？他实在想象不到和曾经闹过不愉快而分手的前男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画面是什么样的。
但都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林乔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结果到了定好的包间，发现荣达的几个领导早就已经端坐其间了。
张志毅看他进来，给他指了个座位，又贴在他耳朵边小声叮嘱：“这次本来就是咱们这边出了差错，等会辰兴的人来了，你学着点眼色，该敬酒敬酒，该说话说话，嘴上别笨。”
林乔微笑着点点头，“您放心吧。”
张志毅这种对新人极其上心的领导可谓是打着灯笼也难找，林乔没理由不听人家的教诲。
约定的时间在七点半，晚上七点二十五分，包间的门被打开了，服务员引着几个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进了房间，待人都进完，林乔鬼使神差地往门口瞧了一眼，没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志毅带他给桌上一圈人问了好，还没等坐下，就听见门口服务员的声音。
“先生请进。”
林乔一抬头，看见一抹高挑的身影走进来。
纪予辰身着深蓝色西装，外套脱下搭在手臂，内里穿着修身利落的西装马甲，笔挺的裤筒向上延伸到腰部，裤腰将上身的衬衫结实地束紧。看起来清爽干练。
他随手将外套交给服务员小姐，朝座下扫视一眼，一颔首道：“抱歉，各位，我迟到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迟到的惶恐和歉意。
张志毅等人连忙站起身，笑容满面，“哪里哪里，纪总来得刚好，我们也是刚到。”
林乔迟钝了一瞬间，被旁边的的张志毅拍了一下胳膊，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带动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尖响，他看着纪予辰，没有说话。
纪予辰同时也看见了他，两双眼睛只对视了一瞬间，他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坐到了提前给他预留的位置上，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故意，他的位置居然与林乔正对着。
席间，张志毅说了不少项目的事，先是前项目经理预谋携款潜逃，又谈到当下研发进度，最后理所应当将话题绕到林乔身上。
“大家别看我们小林话不多，可人家是实打实的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专业能力自然不用多说……虽说现在这社会上高材生遍地都是，可这位……纪总既然点过头，那公司把项目交给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张志毅显然是喝多了，大半张脸一片通红，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话，林乔忽然也有点糊涂了。
什么叫……纪总点过头？
张志毅又道：“说起这个，必须得敬纪总一杯，当时要不是纪总手相助，咱们这个项目哪能做到今天。”
说完，他给自己杯里倒了大半杯酒，一口气闷了，再抬头，脸上的红又扩散了几分。
纪予辰笑道：“哪里，都是做生意，也不是慈善家，各自牟利罢了。”
张志毅这时候还没忘记林乔，摇摇晃晃拉他起来，大着舌头道：“小林，今天你该给纪总敬杯酒，以后工作得靠纪总多帮忙啦。”
“好。”
林乔倒了杯酒，走到纪予辰面前，看着他难以捉摸的眼神，开口道：“纪总，我敬你。”
杯子刚递到嘴边，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拦下了。
纪予辰面朝众人，随后又转向林乔，将酒杯从他手里取出，捏在自己手中，“这就不必了，合作最重要的是诚意，我并不想只在这杯酒里看见林经理的诚意，未来的时间还长，有多少诚心，以后再表也来得及。”
说完，他举起酒杯，将手腕小幅度地抬了一下，以作示意，随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离开时，林乔走在后面，看见纪予辰被前前后后的人簇拥在中间，走得有些踉跄。
他不由地想起方才张志毅在饭桌上说的话，心里觉得奇怪。等走到室外，纪予辰身边的人稍微散开，他快步走上前去。
“纪予辰，我有些话……能不能单独问问你，很快，只要几分钟。”
纪予辰按着太阳穴，看他一眼，“走吧。”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林乔犹豫几秒，开口道：“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我会来荣达工作，”他说了一半，又换了一种形容，“或者说，公司指定我当项目经理，这件事里……有没有你的意思。”
纪予辰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等他问完，然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纠结这种事情没意义，毕竟对我们来说，赚钱才是第一位，不是吗？”
林乔被这话说得有些脸上发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自作多情。
他点点头道：“是。”
面前纪予辰比他高出大约半个头，当他垂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时，气息恰好能吹动林乔头顶的发梢。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纪予辰朝林乔伸出手，“不管怎么样，反正……合作愉快吧。”
林乔迟疑了一下，回握了他的手。
纪予辰朝周围看了看，两手叉着腰在原地仰头踱步几圈，好像在醒酒。
“很晚了，没事的话，回去吧。”
他没再看林乔，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林乔下意识往前探了一步，拧着眉头踌躇了几秒，小声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喝杯茶……”
纪予辰轻轻歪了歪头，微眯起眼睛看他，“有事的话，现在说也可以。”
“不！”林乔立刻否决，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低下头，声音放轻了些，“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能不能……找个时间？”
纪予辰从鼻间哼出一个气音，说不清是笑还是嘲讽。
“明天早上有安排，明天下午……”
他短暂思考了一下，“明天下午我要去相亲。”
他稍稍朝对方走近了些，看着林乔的脸，好像要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相亲……
林乔垂下眼，忽然觉得周围好像变冷了一些，应该是起风了，他的手指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努力勾了勾唇角，声音沙哑，“那既然是这样，明天没有空的话，改天行不行？”
纪予辰笑了，眼睛弯弯的，让林乔有了一瞬间恍惚。
他说：“何必改天呢？我又不是相亲一整晚，结束之后当然有时间，就是要麻烦你多等一会儿了。”
纪予辰又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他眼里闪了闪光，“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诚意。”
“诚意”两字，他说得很重，就像刚才在酒桌上一样，只是语气好像带着粘性，轻轻扯着林乔的心脏。
林乔长呼一口气，“可以的。”他抬起头，终于坚定地直视着纪予辰的眼睛，眼神不再躲闪。
“多久我都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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