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朝会，顾崇喻站在百官前列，眼观鼻鼻观心，只求朝会尽快结束。
龙椅上的顾无誉一身明黄朝服，金冠束发，听着大臣们禀报各地事务，偶尔发问或做出决断。他的声音平稳有力，目光锐利，与昨日那个在他面前委屈吃醋的七哥判若两人。
顾崇喻心中冷笑，这人总是这样，在人前一副明君模样，私下却...
“裕王。”龙椅上的人突然点名。
顾崇喻抬头，对上顾无誉的视线：“臣在。”
“江南水患治理方案，你与工部商议得如何了？”
“回陛下，已初步拟定疏浚河道、加固堤坝的计划，具体细则三日内可呈报陛下御览。”顾崇喻公事公办地回答。
顾无誉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转向其他大臣。
朝会终于结束，顾崇喻正要随百官退出大殿，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裕王殿下，陛下请您御书房一叙。”
顾崇喻皱眉，本想拒绝，但众目睽睽之下，违抗圣意太过显眼，只得点头应下。
御书房内，顾无誉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月白常服，正站在书案前挥毫泼墨。见顾崇喻进来，他抬头笑了笑：“崇喻来了，坐。”
“陛下召臣何事？”顾崇喻站在原地，没有坐下。
顾无誉放下笔，绕过长案走到他面前：“还在生我的气？”
“臣不敢。”
“你不敢？”顾无誉轻笑，“这世上还有你裕王不敢的事？”
顾崇喻抿唇不语。
顾无誉叹了口气，转身从案上拿起一份奏折：“看看这个。”
顾崇喻接过，打开一看，是弹劾他的奏折，参他“结党营私，与朝臣过从甚密”。
“这是何意？”顾崇喻抬眼。
“昨日与你饮酒的几位大臣，其中有人与北方部族私下有往来。”顾无誉语气平静，“我并非无故吃醋，崇喻。你与他们走得太近，我怕你被牵连。”
顾崇喻怔了怔，随即冷笑：“陛下既然怀疑我，何不直接将我下狱查办？”
“崇喻！”顾无誉语气重了几分，“你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我？”顾崇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陛下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顾无誉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无论如何，这段时间，离那几个人远些。等我查清他们的底细再说。”
“陛下若无事，臣告退了。”顾无誉将奏折递还，转身欲走。
“等等。”顾无誉叫住他，“陪我用了午膳再走吧，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鲥鱼。”
“不必了，臣府上有饭。”
“就一顿饭，崇喻。”顾无誉的声音软了下来，“今日是我生辰。”
顾崇喻身形一顿。他竟忘了，今日是七月初九，顾无誉的生辰。
他转身，看着站在那里的顾无誉。二十四岁的年轻帝王，此刻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像个想要得到关注的孩子。
顾崇喻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恨顾无誉，恨他杀了母妃，恨他这些年来纠缠不休的爱意。可偏偏又是这个人，在他生病时守在床前彻夜不眠，在他遇险时不顾自身安危相救，在他冷漠以对时依然笑着凑上来。
“就一顿饭。”最终，顾崇喻冷声道。
顾无誉顿时笑开了，那笑容明亮得晃眼：“好，就一顿饭。”
用膳时，顾无誉不断给顾崇喻夹菜，自己倒没吃多少，只顾着看他。
“陛下自己不吃吗？”顾崇喻终于忍不住问。
“看你吃就够了。”顾无誉托着腮，眼睛弯弯的。
顾崇喻放下筷子：“那我也不吃了。”
“好好，我吃。”顾无誉连忙拿起筷子，乖乖用膳。
席间安静下来，只偶尔有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顾无誉忽然开口，“每年我生辰，母妃都会做长寿面给我们吃。你总是抢着要吃第一口，母妃就笑，说‘这是给哥哥的，喻儿要等一下’。”
顾崇喻的手微微一颤，筷子险些掉落。
他当然记得。记得母妃温柔的笑容，记得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记得顾无誉总是会分给他大半碗，说“我们一起吃”。
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却又如此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陛下何必提往事。”顾崇喻声音冷硬。
顾无誉沉默片刻，轻声道：“我只是...很想她。”
顾崇喻猛地抬头：“你不配提她！”
顾无誉看着他，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不配。”
用完膳，顾崇喻立刻告辞。顾无誉没有强留，只送他到御书房门口。
“崇喻。”在顾崇喻转身离去时，顾无誉叫住他，“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未后悔爱你，只后悔...很多事做得太迟，又很多事做得太早。”
顾崇喻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回到裕王府，顾崇喻屏退下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画上是位温婉美丽的女子，眉目间与顾崇喻有几分相似，正是他已故的母妃——兰国曾经的宸妃。
“母妃...”顾崇喻轻抚画中人的面容，眼中浮现痛苦之色，“我该怎么办...”
他恨顾无誉，恨了十年。可这恨意中，又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
顾无誉杀了他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亲眼所见，那个夜晚，顾无誉手中的匕首，母妃胸口的血迹...
但后来的这些年，顾无誉对他的好，也是真真切切的。
先帝驾崩后，顾无誉排除万难，力排众议，将原本没有封地的他封为裕王，赐予京中最好的府邸。在他生病时，顾无誉不顾帝王之尊，亲自照料；在他遇刺时，顾无誉为他挡下一剑，险些丧命...
这些年来，顾无誉对他的感情，他心知肚明。那不仅仅是兄弟之情，而是更深刻、更炽热的情感。
可他无法回应，更不能接受。每每想到母妃的死，他就无法原谅顾无誉。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顾崇喻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他和顾无誉躲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避雨。那时顾无誉十四岁，他十二岁，还没有发生那场悲剧。
“崇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相信我，陪在我身边吗？”少年的顾无誉问他。
“当然啦，你是我七哥嘛。”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雨越下越大，顾崇喻收回思绪，轻轻卷起画卷。
“母妃，若您在天有灵，告诉我该如何是好...”他低声喃喃。
夜深了，雨仍未停。顾崇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警觉地坐起身：“谁？”
没有回应。但片刻后，传来轻轻的叩窗声。
顾崇喻皱眉，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雨声淅沥。窗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拿起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白玉玉佩，雕着精致的龙纹，触手温润。玉佩下压着一张字条：
“崇喻，这是母妃生前为我求的护身玉佩。如今我已是天子，无人能伤我。它该保护的人，是你。——无誉”
顾崇喻握着玉佩，久久站立在窗前。
雨声中，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极轻的叹息，但凝神再听，却又只有雨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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