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温却邪抓着刚洗漱完的花错,嘀嘀咕咕,腻腻歪歪一阵之后,终于成功让对方松了口。
“我去问一下得宝儿……”
“她想去。”
“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她了。”
“你问过她?她起那么早吗?”
“……”温却邪当然不敢说,这是昨晚和得宝儿敲定的行程,含糊其辞道,“如果得宝儿去的话,你是不是就去?”他看花错有点犹豫,忙又道,“卿娘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让绣衣六队的人盯着,高大气虽然人丑,但事一向办的漂亮。”
“高大气?”
“胡不归高和气的兄长,昨晚你在清波门发现的那队绣衣使,是他的人。”
“……”
“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逆天。本侯敢说,即便高大气去跟踪颜二萧三,短时间之内,他们绝对发现不了,你就放心吧。”尽管有点犹豫,温却邪还是向花错靠近了一点,“决定好没有?去不去?”
花错略一思索,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两人都是行胜于言的爽快人。确定好行程后,花错推了自家小娘子,和温却邪在花厅简单用完早点,稍作歇息,就准备往上林春出发。
谁知刚行至大堂,就见高和气已套好马车,并亲自坐在驭位上等在正门口。
马车宽大华丽,里面的布置更是花费不少心思精力,美观富丽不说,格局就像一所具体而微的书房,放置了香炉、书籍、棋枰、茶水不说,还有许多名贵瓜果和蜜饯零食。
花错推着轮椅,并未上马车,只一脸疑惑看向温却邪。
后者正冷着脸道:“下来。”
“侯爷……”身圆,脸圆,眼圆,甚至连脸上的麻子和酒窝都很圆润讨喜,一团和气的青年掌柜颠颠跑到温却邪面前,眉开眼笑道,“属下送您和郎君娘子过去。”
“不必,做好你的份内事就行。”温却邪拒绝得十分干脆,直接将人赶回了胡不归。等两人安置好花佳人,温却邪正准备跃上驭位,被花错一把拉住了手臂。
“怎么了?”
“你……”花错看着一脸懵然,但明显兴致高昂的年轻安君侯,一脸不忍直视,“你这个样子要驾车?”
“本侯什么样子?”温却邪看了看自己一身玄衣销金,看了看衣摆袖口处,似要长啸驭风,凌云直上的‘赤睛白泽’,又看了看一应配饰,最后摸摸自己风情韵色都占尽的脸,懵然之色更浓,“本侯一直是这个样子啊,你不是……”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复杂的看向花错,“花小爷,你不会真的喜欢本侯那张脸吧?”
一个‘那’字,被他重音咬得像一声吟唱。
“……”花错被气笑了,“你见过哪家车夫,不对!别说车夫了,一般的阀阅世家子弟都没侯爷您这般雍雍华贵,桀骜张扬吧?您就差把王侯将相绣在脸上了。”
“小爷这是在夸本侯?”温却邪侧过头打量他一阵,就在花错以为他要冷脸时,对方却展颜一笑:“这有何难?”说着,直接脱下了那身玄衣,露出一身绯红劲装。
和藏春坞花药圃那身一样,只不过衣襟上的绣样从折枝梅换成了蝶恋花。
温却邪把玄衣往花错身上一扔,正想跃身而上,又似察觉不妥,缓缓反手一引:“花小爷,请。”
花佳人趴在马车窗沿上,看得噗呲笑出声:“阿兄,快上来,让玄衣温侯亲自驾车,这是多大荣幸啊。”
花错难得冲自己的宝贝疙瘩呛声一句:“他没驾过吗?”
花佳人当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笑嘻嘻反问:“这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花错看一眼曲腿坐在驭位上,眼神多情,神色捉黠的青年。
——一个是名动天下的眠花宫之主;一个是邋遢落拓的无名小辈。
——一个是令四海瞻望,高绝不可攀的九天揽星,玄衣温侯;一个是嬉笑怒骂,不成体统的江湖浪荡子。
——一个天,一个地。
——可是,他突然有点想念那个,总是一脸春心荡漾,又确实自然率真,不加掩饰的阿弃。
一行人到达钱湖门的时候,辰末时分。
从胡不归到上林春的一路,车马越来越多。
越接近上林春,原本还井然有序的街道,变得越来越沸嚷喧闹。
有催促吆喝的,有抢道谩骂的,也有车驾出了意外,正靠边紧急整修加固的。甚至因为杭州不落轿帘的风俗,有一些生了歪心,图谋财色的浮浪子弟,看到容色妍丽,姿色可人的女娘,还会大声调笑。
这其中,就属杭州府通判府上的公子乔寅,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闹腾得最凶。
几人原本设计拦下了一商户家的凉轿,正或笑或唱或轻言调戏,闹腾得极为不堪。
“刚才听小娘子出口成章,内有锦绣,在下乔寅,特献上拙作,请小娘子见赏。”乔寅骑马绕着马车四周兜了几圈,言辞就开始露骨起来,“实不相瞒,刚才乔寅远远瞧见小娘子的花容月貌,私心渴慕,还望小娘子下桥一会,以慰乔寅渴慕之怀。”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马上开始哄笑起来。
“哟,乔寅,今天怎么怜香惜玉起来了?”
“想不到啊,不过一个商户家的小娘子,居然还让我们乔大公子改性了?”
“哈哈哈哈哈,谁让今天的小娘子格外貌美,让我们乔大公子都不忍辣手摧花了。”
“你还别说,这小娘子还真是细皮白肉啊,难怪乔大公子喜欢!”
“唔……好一股处子的幽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好香!”
“哪来的香味……”
头上簪朵大红牡丹花的乔寅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锁定在距离他们几十步开外,正以一种慢条斯理的步伐,悠悠行来的马车上。
——其实根本没必要寻找,其他赶着去上林春的人家,遥看到通判家的马车标识,早就识趣地避开了!
——大好日子,谁愿意多管闲事。
——没看到连那商户家的男人,被打了一顿之后都弃了自家小娘子跑了吗?
“好像是那辆马……马车……”这群刚还聒噪喧闹的浪荡子,在看清马车的装饰,以及马车上的人之后,就像一瞬间通通成了哑巴。
四下一时寂静无声。
坐在驭位上,一身绯红劲装的青年淡淡道:“让让。”
“啊?哦……好……让……”乔寅一双明显酒色过度,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几人身上咕噜噜转了转,嘴里无意识地应和着,而他身后那一群浪荡子已开始七嘴八舌叫嚣起来。
“天哪,好俊俏的郎君!”
“哇,车里的小娘子是真绝色!嗷嗷,这个天蓝色衣服的更好看!”
“这么好看,会不会是哪家楼子里新来的?”
“红衣郎君,看清楚,这可是通判家的马车!”
“要通判家的马车给你让路也成,两位郎君下车来和我们耍上一阵再说!”
“哈哈哈哈哈,今日当真艳福不浅,我这二十几年真是白活了,第一次见到这般貌美小娘子,这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貌美如花啊!”
“哟,你们看,大名鼎鼎的乔大公子,这是眼睛都看直了吧?”
“你们小心点,前面那两人,看着像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是不知道,这些人最是贪财了,随便给他们个百八十俩银子,别说自家女人了,你让他们自己雌伏……啊!!!!”
能和乔寅混在一起寻花纵酒的浪荡子,不是杭州城里,叫得上名字那些家族里不怎么成器的纨绔公子,就是富有巨金的富家子,想靠着攀附通判府改换门庭的。
这些人,靠着祖辈蒙阴,又兼有族中长辈纵容,一个个,骄奢淫佚,目空一切,从不将人命当回事。平日里,也没少打杀家中奴仆。若不小心在外面闹出人命官司,大不了多拿点银子摆平就是。
而且这些人家族中,多少都豢养了一批看家护院的江湖客。他们远远的护在这些浪荡子身后,必要时,也会跟着哄笑几句助兴。
因此当其中一个浪荡子因口出恶言,被一马鞭抽倒在地。那个抽了他一鞭子,一身绯红劲装的青年甚至悠悠然说了一句;“这是谁家把不做人的狗东西放出来乱咬人了?”
乔寅身侧的护院都有一瞬间恍神。
就在这群浪荡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偷看向被一鞭子抽倒在地,瞬间没了声息不知死活的同伴,齐齐没了头绪之际,乔寅身后突然走出一个手提朴刀的彪形大汉,冲着马车中人抱了抱拳,强笑道:“小孩子无知,冲撞了几位,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话还没说完,回过神来的乔寅兜头一鞭子抽了过来,恨声骂道:“盖天虎,你个贪生怕死的狗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大公子,这是胡不归的马车……”盖天虎被抽了一遍子,也不动气,反而低声下气解释道,“胡不归是递炤山眠……”
“本公子管他狗屁胡不归,狐妖归的?打了本公子的人,还敢骂本公子,活腻味了是吧?”乔寅被下了面子,正一肚子气,当下死盯着温却邪,恶声恶气问道,“刚才是你动的手?”
绯红劲装的青年马上摇摇头:“不是……”
“现在知道怕了?”乔寅看对方不承认,一双满是**淫邪的眼睛在几人身上露骨地打量着,冷笑道,“晚了!敢打本公子的人……”
谁知对方慢条斯理道:“我那不叫动手,叫……”
他顿了顿,转首看向副驭位上,神色冷漠,一身天蓝色春衫的青年,笑嘻嘻道,“小爷,你说我刚才那叫什么?”
“打狗。”
“哈哈哈哈哈,我算是发现了,小爷你也不怎么会骂人嘛。”
天蓝色春衫的青年淡淡道:“会打狗就行。”
绯红劲装的青年装模作样问道:“小爷想打哪条狗?”
天蓝色春衫的青年眄他一眼:“真打?”
绯红劲装的青年微一颔首,笑得极张扬,但又看着莫名深情款款:“你说,我打,别脏了你的手。”
“……”
车厢里的小女娘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你们两个,还走不走啦?要赶不及开场了。”
“想走?”乔寅见几人旁若无人的说笑早就火冒三丈,又还听对方一口一个打狗,更是连下巴都快被气歪了,当下不管不顾的一挥手,指着绯红劲装青年恶狠狠道,“先把这骚里骚气的手脚给本公子砍了!然后拖回去剁碎了喂狗!”
又一指天蓝色春衫的青年,还有趴在窗沿上看热闹的小女娘,淫/笑着道,“还有这两个美人儿,给本公子绑回通判府!”
“大公子,使不得!”盖天虎急道,“那可是眠花宫中人,连无右楼都不……”
“滚一边去。”乔寅又一鞭子照脸抽了过去,铁青着脸骂道,“再吵本公子,呃……呃……”
绯红劲装的青年曲腿靠坐在驭位上,手中的马鞭挑了挑,脸上神色还是懒懒散散,但眼神已彻底冷了下来:“是你要砍本侯的手?还想抢本侯的人?”
乔寅嘴巴张了张,但诡异的是,吐出的并不是他原本骂人的话,而是一串串无意义的气音。与此同时,他只觉无形中有一只手,凭空掐住了他的咽喉,让他一下子只觉双眼金星乱冒,呼吸困难。
——怎么会喘不了气?
——救命,谁来救救本公子,盖天虎,救我,救我!!!!
——是他!是那个穿红衣服的,他的手……妖怪,妖怪,爹,娘,救救我,救命啊!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看着乔寅突然像中邪一般,抽搐着从马上跌落,双手把脖子扒的鲜血淋漓,双眼不住往上翻,将要被凭空掐死的时候,天蓝色春衫的青年终于一搭绯红劲装青年的手臂,淡淡道:“够了。”
绯红劲装的青年止住手,手中马鞭落了落,但神情有点不满:“你替他求情?”
他那一双看着很多情的眼,微微瞪了起来,睫毛翘得很高,似在控诉委屈一般,“他想抢你入府呢!他还说要砍了本侯的手!还骂本侯……”
——他堂堂安君侯,一跺脚,整个江湖都要震一震,被个宵小指着鼻子骂骚里骚气,他当然是觉得无限委屈的!
穿天蓝色春衫的花错想了想,不确定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见温却邪一副不以为然但看着也绝不愿善了的样子,当下指尖一动,‘嗤’一声,手中一物疾射而出。
而后就听一声惨叫。
原来是一粒花生,先行射落了一根随风摇曳的柳枝,再射穿一名护院的麻布头巾,然后贴着一个浪荡子的面颊,最后精准地打在了刚被同伴扶起,缓过一口气的乔大公子的右肩上!
初夏,石榴未盛,薰风初扇时节。
这条出了钱湖门,直通上林春,原本嘈嘈杂杂,喧喧攘攘的官道,因着一声‘咔嚓’脆响和惨叫,一切声音,倏然而止。
连官道两侧那片沼泽地中的虫鸣,也骤然静了下来。
盖天虎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偷眼瞥了一下晕在自己左肩头的乔寅。
——幸好幸好,只是肩胛骨碎了。
——万幸万幸,人只是晕了,还没死!
可这些念头刚起,他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能在他们重重包围下,对方依然可以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想伤哪里伤哪里,若是对方存了杀心……
“多谢两位英……”盖天虎一顿,他突然想起来,这个绯红劲装的青年刚才好像自称本侯!
——难道……不会吧?
——不会这么倒霉吧?
——可万一真的是呢?
——看这周身风华气度,也确实很有可能啊!
——可堂堂安君侯,怎么可能赶车呢?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盖天虎满脸惊疑不定,脸色倏然变幻之际,温却邪很是慵然地问了一句:“怎么,还不想滚?”
盖天虎又打一个寒噤,他狠命搓了把脸,豁出命道:“多谢侯爷不杀之恩,多谢这位郎君!”
温却邪一挥马鞭:“回去告诉乔之泰,江湖风波恶,有些狗东西,明知教不好,就应该直接关起来,小心累及全族。”
他看对方只一味跪地称是,并不敢多言语,遂轻笑一声,再一挥马鞭,正要继续赶路,一旁的花错提醒道:“不让人送一下那位小娘子?”
温却邪斜他一眼,马鞭抵着对方下巴挑了挑:“小爷倒是怜香惜玉。”
“……”花错伸手一抓,将马鞭抓住,执在手上道,“既然侯爷都这么说了,那花某自当遵从,这就去送小娘子一程。”
“诶诶!……”温却邪眼疾手快将人截住,很不满对方不合时宜的过于配合,甚至有点气呼呼道,“花小爷,本侯算是发现了,你这人,非常的表里不一!”
花错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七情上脸,内心微微一动,像是在锦绣丛中,被一阵活泼春风撞得轻轻荡了一下。
他微微挪开目光,又不着痕迹移回来,不解道:“什么意思?”
温却邪一本正经:“对着外人,风流清绝;对着内人,刁钻皮滑!”
花错一下抓住了重点:“你是我内人?”
“……”温却邪被气得发出一声长啸,劈手夺过花错手中的马鞭,凌空一甩,在马蹄‘得得得得’的踢踏声中,抗声道,“得宝儿你看看你阿兄,就只知道欺负自己人。”
在一声回响似的尖啸声中,花佳人乐悠悠道:“我阿兄可从来不会欺负我。”
温却邪心不平气不和:“你们兄妹,刀口一致对着本侯是吧?”
花佳人继续气死人:“谁让我们兄妹是自己人呢。”
温却邪转首问花错,故意问道:“本侯不算自己人吗?”
花佳人也赌气问花错:“阿兄,算吗?”
花错:“……”
温却邪不死心:“小爷你说,本侯和你,算不算自己人。”
花佳人忍不住反问一句:“算吗?”
温却邪不可置信:“得宝儿你什么意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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