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扭身离开的时候,脸上一滴血珠正好滑落。
他伸手,想擦掉这一丝绛痕微痒。
可是手刚抚上脸颊,就被温却邪用力扔过来的一块帕巾兜头罩住,对方还冷着语调,语气森然:“是嫌伤口不够大,还是嫌自己的脸长得太好看?”
“……”花错被他突如其来的发作唬了一跳,难得暗忖:这事刚才不是发作过了吗?怎么又闹起来了?这人性子这般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吗?
可一看向来浮嚣浪荡,散漫不羁的安君侯,满脸薄霜如雪,不知为何,凭空生出一点气怯,一时竟有点不敢回嘴。花错偷瞥温却邪一眼,讪讪然拿着帕巾擦了擦。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伤口很大吗?”
温却邪面无表情,冷笑一声:“毛毛虫那么大一条。”
花错更加讪讪:“那,那么大啊……”
温却邪一点都不委婉,讥讽之语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以后我们风流俊朗,眉目如画的花小郎君,就要顶着一条毛毛虫在江湖上闯荡了。本侯看,以后也别叫什么花小郎君,花小爷了,就改叫毛毛虫大侠吧,再不济,花小毛毛虫也挺适合你的!本侯看得宝儿应该也挺赞同的……”他一顿,火气好像更大了,“只不过,如此一来,那些什么大娘子,小娘子,本侯看你还是不要肖想了,哪家女娘看得上脸上长条毛毛虫的郎君?”
花错被他给抢白住了。
嘴张了张,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嘴硬也不是,讨饶也不是,最后负隅顽抗般顶了一句:“得宝儿妙手回春,才不可能让我脸上长条毛毛虫!”
而后,嘴巴一抿,像是打定主意不管温却邪说什么,他都不会开口了。
温却邪被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给气笑了,长身一跨,手臂一抬,看似要动手,被溜着一对桃花眼,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的傅纵横一把扯住了衣袖,并顶着对方几欲噬人的目光,木着脸,压低声音道:“侯爷,你吓到人家了。”
“哪个人家,你吗?”
“……”
温却邪盯着对方紧拽自己衣袖的手,脸上突然露出一点懒慵慵的笑意:“傅阿银,你跟谁借的胆子?”
傅纵横一咬牙,在上下牙齿的碰撞声中勉强笑道:“侯爷,好好说,别动手。”
“动什么手?跟谁动手?”温却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要跟花,跟我们花小毛毛虫动手吧?”
傅纵横茫然:“不,不是吗?”
温却邪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滚一边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而后身形一晃,移至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看着二人的花错身侧,先是细细看了看对方的眼,而后把目光落在他脸颊的伤口上,并小心翼翼的伸手一摸,神色虽然不耐,但还是勉为其难点点头,嘀咕一句,“看起来应该不会留疤。”
花错本能地往后一仰,想避开他的触碰,但头刚有了小幅度的摆动又硬生生止住了。
他垂下眼睑,看温却邪指尖在自己脸颊上轻轻一触。对方指腹抚过伤口的感觉,微疼中带点轻痒,让他如被剑尖抵住一般,连心弦都似颤了一颤。
花错一把捏住了对方的手指。
温却邪看出他的不自在,微微一挣,撤回自己的手指背到身后。
场面一时静了下来。
风清。
人寂。
只时间仿佛也受了蛊惑,在此静憩一瞬。
一只红尾水鸲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不远处的芦花浅水边,在檐下金铃叮当声中,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鸣叫。
小家伙应该正在求偶期,正用力抽动着尾巴,一会上下摆动,一会左右跳动,最后整个尾部一散,尾羽撒开,像摇起了一把橙红色‘桃花扇’。
——好像!
花错几乎立马眄了一眼身侧,一身绯衣的温却邪。
“想看就大大方方看,本侯还能不让你看?”温却邪明明看着被他支开,正带着安君侯府众人在和孙家交涉的傅纵横,余光还是抓住了花错那一眄,悠悠道,“什么时候也开始这般鬼鬼祟祟了?”
“……”花错的一点绮思,瞬间被击得粉碎。
——有些人,嘴巴还是缝上比较好。
他抬脚就走。
却被温却邪一把揽住肩膀,对方还一改刚才有点轻燥神色,一脸正经问道:“你那日,到底对孙一得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恨你?”
花错即道:“你不知道?”
温却邪一时茫然:“本侯怎么会知道。”
花错一指弹开肩上的手,淡淡道:“不是侯爷说,胡不归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逃不过你的法眼吗?”
温却邪抚了抚手背,愈发懵然:“本侯这么说过吗?”
花错仔细一回想,好像是有点出入,但这不妨碍他嘴硬:“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是喽,本侯自大了。”温却邪不以为仵,继续问道,“所以花小爷能告诉本侯,你那天到底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啊。”花错努力回想了一下,脸上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懵然,“他拿了千两黄金想招揽我,话里话外都在吹嘘无右楼如何,我一时不耐烦,就说了一句……”
温却邪的好奇简直到了极点:“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
花错很认真道:“我说薛墨饬若真那么看重我,应该自己来,而不是随便派个长随敷衍了事。”
“……”温却邪脚步一顿,端详着他,简直不可置信:“长,长随?”
花错也停下脚步,静静回望着他,眼神里露着“有什么问题吗?”的疑问。
温却邪眼睛瞪大一点,明明白白用眼神回答他:“你居然不觉得有问题?”
或许是他荒诞的表情太过明显,花错终于极其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然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有点尴尬地垂下头,轻‘嗯’了一声。
温却邪问道:“在你眼中,孙一得像个长随?”
花错平然道:“或者是管家?”
温却邪听着他好像很荒谬,但明显是真实想法的答案,心念一动,没忍住问道:“这么说来,那本侯呢?本侯是说阿弃呢?”
花错老实承认:“四处流浪的人。”
“流,流浪儿?”温却邪声音都提高很多,他看着花错的眼神满是大惑不解,“所以随便一个流浪儿都能轻易近你身的?”
“是长随,是流浪儿,是安君侯,有什么区别吗?”花错也不懂,“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是人自己,被别人按三六九等来对待,愤恨恼怒的也是人自己。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他想了想,难得叹口气道,“我一直觉得,人还是应该活的简单一点。比如对我来说,人就只分两种,愿意结交的,和不愿意结交的。除此之外,任何外在的身份都不值一提。”
温却邪好像要将他彻底剖开、解析一般,将人从上到下很是仔细打量一通后,才特别真诚道:“真不知是该说你心大呢,还是……风霜满身,犹之赤子。”
花错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将手中残剑一递:“多谢。”
霜不杀虽是残剑,但即便是在剑术并不算一流一的花错手中,依然剑锋不敛,剑光如电,剑声铮然。即便此时,温却邪只是轻抚着它色赤如血、身窄似柳的剑身,花错都似又听到了那风敲铁马般的铮然一声。
花错耳尖一动。
温却邪恰好轻笑了一声:“把本侯的霜不杀当棍子用,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你敢。”
随着他将霜不杀收起,花错感觉身周剑意一敛,犹如在耳畔的铮鸣也似弱下许多。
他对温却邪的剑术早有体会,因此也不做多想,只有点嫌弃地一撇嘴,嘀咕道:“太轻了,不趁手。”
温却邪瞪起双眼:“你居然还嫌弃?”
花错嘴犟:“我还是更喜欢我自己的枪。”
“本侯也喜欢。”温却邪顺口打趣一句,突然意识到其中不妥,急急解释道,“啊,不是,本侯不是那个意思……”
这话本没什么歧义,花错也完全没有其他想法,但因为他后面那个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让花错立刻想到了其中隐藏的绮意。
场中一时尴尬到可怕。
花错看一眼抚着额一脸懊恼的年轻温侯,在事态不可控之前,硬生生接口道:“那下次借侯爷玩,呃,用一下。”他硬着头皮圆完场,马上提起正事,“对了,这边事情处理的有点久了,得宝儿该担心了,我去接她。”
脚步一转,就要向外行去,然后就碰到了急冲冲进来,和气讨喜的高掌柜。
高和气恭敬行了一礼:“花郎君。”
花错一愣,礼貌回礼:“高掌柜。”
温却邪慢悠悠踱至花错身旁,漫声道:“这么急匆匆的,发生何事?”
“侯爷,高大气来报,半个时辰前,仁美坊天妃宫那边被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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