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一开始对他最后一句话还无法理解,等回了客房后,看他又是洗漱又是沐浴又是和高和气嘀嘀咕咕没完没了,他才知道,他口中的‘还有这个时间’是真的没有那个时间。
——当然,也有可能,温却邪有事不想让他知道。
——但他刚才又承诺了会知无不言,所以才要故意拖延时间吗?
——那么会是什么事,不希望自己知道呢?
花错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出去一下。”他起身打开房门,突然问了一句,“对了,高掌柜,你在此地经营买卖日久,可知城内哪个玉工的手艺最好?”
正在汇报事宜的高和气一听,忙道:“最好高某不好说,但积善坊有家陶记玉器铺,当家的陶大匠,曾在五年前,给本地前任通判雕琢过一套玉饰。这套玉饰后来被那位通判爷送去了京师,这之后没过几个月,这位通判爷就被平调回京了!从那之后,那些阀阅世族、名门乡绅,但凡有了好的玉料,一般都会送往陶记玉器铺。”
“明白了,多谢高掌柜。”
高和气受宠若惊,忙稽首抱拳:“郎君折煞高某了。”他等花错离开后,才虚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苦着脸对温却邪道,“侯爷……”
温却邪一边看着急报,一边淡淡道:“有话就说。”
“就是那个……”高和气期期艾艾道,“就是花郎君,属下下次要,要……”
温却邪奇道:“要什么?”他看青年掌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将手中的信笺往桌上一丢,淡淡道,“你想让本侯问第二次?”
高和气立刻直接问道:“属下不敢!就是下次若花郎君问话,属下要怎么回话才好?”
温却邪看他一眼,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双手撑着下巴,嘴角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问道:“本侯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不如高掌柜给本侯出出主意?”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高和气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但还是心一横,拼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属下是真的不知,若花郎君向属下问些……属下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他想知道什么,自然会来问本侯。”
温却邪俯视着垂首又垂手的下属,若不是高和气打小跟着自己,就刚才他敢问那一句,恐怕高大气以后要去河西兰坊,才能见到自己的胞弟了。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才一语定江山,“若真问到你,不管他想知道什么,但说无妨。”
高和气吃了一惊:“什,什么都可以?”
温却邪想了想,反问道:“本侯有什么事是不可对人言的吗?”
——那可太多了!
“属下遵命。不过侯爷……”高和气居然还有问题,“这床是不是太小了?要不,属下让掌柜的给您和花郎君……”
“不必!”话出了口,英明神武的安君侯才觉得自己回绝的太快,清清喉咙道,“你出去看一下,若是遇到花郎君,让他回房,本侯有事问他。”
等到高和气和他的人,把这不大的客店前前后后摸排了几遍,也没找到花错的人影,惊疑不定之下回来找温却邪复命,又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不见了?”正在回函的温却邪一听,心中一凛,“什么意思?没见到人?”
高和气愁眉苦脸回禀道:“整个客店都没看到花郎君,问过侯府影卫,都没见到郎君离开。不过,自苏、琴二人离开后,影卫也没见任何生面孔进出过这家客店。”
温却邪听了后,沉思半响,方道:“本侯知道了,退下吧。”
时已近黄昏,夕阳像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光凝影动,铺开在天边一角。一点余光透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异常明亮。
温却邪徐步行至窗边,抬眼看到归巢的鸟雀,正三三两两从半空飞过。
而远处的玉皇山,明明满眼绿景,被这夕光一照,峰林绚烂,也泛出了非梦非霞一般的颜色。
夕阳在山。
山露瘦容。
幽韵宜人。
——特别适合觥酬肄应,纵谈天下事,把酒问青天!
温却邪站着看了一会风景,静聆自然之声响。
但除了愈跳愈急,愈急愈躁的心声,他什么都没听到。
最后,估计他自己也知道,就算他在这里,看尽夕阳雏燕,叹遍寂寞闲庭,那人暂时也不会自己出现。他才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低声咒骂一句,而后转身出门,来到另一间客房前。
可他手指刚敲上房门,它就自动往里开了。
温却邪微皱了皱眉:“得宝儿,怎么不关门?”
花佳人坐在窗边,正专心致志翻看着之前那堆古籍,闻言头也不抬道:“阿兄专门给侯爷留的啊。”
温却邪愣了一下:“你阿兄呢?”
“去皱青山庄了。”
“去哪里?”
花佳人抬头,一字一顿道:“皱、青、山、庄!”
温却邪那一声轻‘哦’像一道拉长了的吟唱。他往门框上靠了靠,脸上开始浮起一层懒慵慵的笑意,连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像是怕被夕阳斜晖刺伤一般:“你阿兄,这是抛下你和本侯,独自一人去偷欢了?”
“我习惯啦。”花佳人将古籍一合,看着他笑得又狡又俏,“不过看侯爷表情,这怕是平生第一次被人丢下吧?”而后,她故作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句,“侯爷慢慢习惯就好。”
温却邪看她笑得像头偷了鸡的小狐狸,刚压下的郁气噌一下又冒了上来。
他也没想维持脸上的云淡风轻,笑容一落,正想扭头离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望着窗外已西斜的夕阳,问道:“你阿兄知道本侯会来找他?”
花佳人看他的目光慢慢变了样,有讥讽,有怜惜,有敌视,还有疑惑,总之说不出的复杂,特别耐人寻味:“你俩睡一间房,他没回去,你难道不找?”
温却邪决定无视她的阴阳怪气,冷哼一声道:“胆子还真大。”
他又问:“你阿兄,以前经常这样随时随地丢下你?”
“……”
“怎么了?”他看花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疑道,“怎么这个表情。”
花佳人嘴角微微一翘:“侯爷难不成忘了你我第一次见面,我是可以杀了侯爷的。”
温却邪突然想起那日在忘川归意的海棠林里,花佳人扬着一张污脏凌乱的小脸,上面血迹、泪痕、泥土还有残花都混在了一起,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又异常显凄艳。
——他杀不了你,我可以!
——小娘子如此说。
温却邪轻‘哦’一声,状似懊恼道:“妙手公输的无骨针,本侯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侯爷还忘了一件事。”花佳人淡淡道,“我师从‘鬼一针’柩灵子,家师医毒、巫蛊双修的本事,侯爷应当有所耳闻吧?”
“如今看来,你兄妹俩这胆大包天的性子,才是真的一脉相承。”温却邪抱臂看了她半响,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等啸声结束,大开的窗户外突然挂下一个倒转着的人头:“侯爷!”
温却邪抬脚往外走:“保护好人,少一根汗毛,唯你是问。”
“遵命!”
“我不需要人保护!”花佳人静静坐着,没有异动,但语气明显有点气急败坏,“你若不把人撤走,等阿兄回来,我就说你囚虐我!”
“你以为他会信?”温却邪头也不回,“你阿兄胆大,本侯胆小,你若出了事,本侯怕被你阿兄打死。”才走出几步,他突然退了回来,脸上戏谑之色渐起,“哦对了,他叫傅阿银,你只要不和他谈女人,他都是很靠谱的。”
等他身影彻底消失,那倒挂着的人头才又往下一落,而后一个利落的侧翻从窗外跳了进来,并嘻嘻一笑,脸上的暗疮都似亮了一亮:“花小娘子,在下要纠正侯爷的一个错,呃,一个口误!”他清清嗓子,郎声道,“在下傅纵横,风流纵横的纵横,并不是侯爷口中的傅阿银。”
花佳人看事已成定局,也不多做无用功,但也未曾迁怒,只绷着俏脸礼貌接了一句:“那你主子为何叫你阿银?”
傅纵横搓搓手,言简意赅:“安君侯府有九差遣,外人就送了个九钱的诨号。侯爷觉得方便,就赐了金、银、铜、铁、大、中、小和一、二钱。”
花佳人轻‘哦’一声,明显意兴阑珊。
傅纵横看她玉净花明一张小脸,黛眉微蹙,明显在生闷气,内心忍不住‘啧啧’出声。
——这样骨细肌香,柳腰花貌的小娘子,不笑时已这般模样堪怜。这要笑起来,该是怎样的美不胜收,荡人心魄啊。恐怕让人看一眼,连嘴巴都能甜上一整年。
所以他轻轻唤了一声:“花小娘子……”
花佳人百无聊赖的目光一扫,而后在他脸上一落。
“小娘子要是觉着无趣,不如阿傅给你变个戏法?京师最流行的五花八门,水漫金山,吞剑吐火……阿傅可都会哦!”傅纵横殷情卖弄,余光突然瞥到了她手中的古籍,忙眼明心亮换过一个话术,“如果小娘子怕吵,阿傅可以立马让自己消失。”
花佳人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招了招手:“阿傅是吧?你过来!”等对方一步跃至她面前,花佳人突然出手,掐住对方下颌,细细端详了一阵,才‘唔’了一声,而后继续绷着脸道,“张嘴!”
傅纵横迟疑了一下,还是乖巧地张大了嘴巴:“啊……”
“你这脸上的暗疮,我有办法治!”
“当真?”
“当真!”
“怎么治?”
“戒手!”
傅纵横一呆:“什么?”
花佳人横他一眼:“戒自渎!”
傅纵横更呆了:“……什,什么?”
花佳人浅浅一笑:“像你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偶有自渎,又不可耻。但似你这般,不加节制,一日一次,甚至一日多次,就很不正常了!心肾为水火之藏,心神伤则火动,火动则肾水受伤。我观你气色,你除了面部暗疮无法根治之外,后背、腰腹是不是常有疖痈,疼痛难忍?而且下部是不是已有遗精的病症?”她看傅纵横瞠目结舌,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更是见了鬼一般,倏然一个侧身,翻出了窗外。
落荒而逃之前,他还气急败坏骂了一句:“傅某十七岁破身,桃花阵中客,红颜遍天下,你让我戒色差不多,居然让我戒手,你个庸医!”
花佳人看出古籍重新翻了翻,继续悠悠游游道:“医者仁心,我劝你一句,你若再不戒手,后面血竭精枯,敦伦时无法持续事小,更有可能不举,连传宗接代都成问题哦!”
她话音刚落,就听窗外‘蓬’地一声,而后一阵闷哼,显然是有人摔了下去。
花佳人笑笑,静静翻过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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