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戟从听到阿笑和老者密谋要登岛时,就已敛去了全部笑意。一张日常笑容清爽,风清月明的脸,此时隐隐透出一股寒意。等听完花错所叙,他突然后退一步,再次郑重一礼道:“多谢退思!此番岛内龙蛇混杂,集天下英豪,但也混进来不少心怀叵测的鼠辈。盟里虽然早就加强了各处防护,但千头万绪,总是抓不住重点。退思今日送来的消息,真是太及时了。我会将此事禀报阿爹,让他派人暗中调查,防患于未然。”
“其他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花错坦坦荡荡地受了这一礼,又拍拍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转移开话题,“现在可以先去落脚处了吧?我真是饿了。”
颜戟朗笑出声:“早就在夏宜楼备好了。知道你喜辣,我还特意把杭州云山阁那位最擅烹调辣菜的大厨给请来了呢。”
花错不免诧异:“景休怎么知道我喜辣?”
“自然是上次在青冥里啊。”颜戟忙解释道,“我听到沈略特意跟逢春交代,要灶上准备几碗加辣的江南小面送到绿葭楼。后来又知你去了绿葭楼,等我和小剪子找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顿了顿,用带了点打探的语调问道,“我当时还吃惊来着,怎么你和沈略也那么熟吗?”
花错淡淡道:“我认识他,在他加入酩酊派之前。只不过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如今只能算泛泛之交。”
颜戟见他不愿多谈私事,便顺势换过话题道:“说起沈帮主,他也到了呢,还有**堂的梅总堂和苏少堂主。”
“苏隐尘也到了?”
“正是。和沈帮主前后脚。”颜戟有点惊讶他提到苏隐尘时的自然,但又明显感到他并不愿详谈,便随意找着话题道,“对了,退思,你说这次以武会友,沈帮主和苏少堂主有可能参加吗?”
花错想了想,木着脸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安君侯那般,百无禁忌,不计身份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戟总觉得花错在说这句话时,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讪讪道:“说的,说的也是啊……”
这之后,几人在夏宜楼有条不紊地洗漱、吃饭并稍事休息后,才准备向登记抽签的天一楼出发。
可几人刚跨出夏宜楼所在院子,就遇到了颜文涛派来传话的侍从。
颜戟把人拉到一侧,皱着眉,一迭声问道:“爹让我把花兄安排去目耕楼住?他不是知道我将花兄安置在我的夏宜楼了吗?更何况,目耕楼不是安君侯暂住的院子吗?”
侍从吞吞吐吐道:“盟主解释了,但那位温侯爷说……”
颜戟一时好奇心大起,忙问:“他说什么了?”
侍从偷偷看了不远处的花错一眼:“温侯爷说,他之前在杭州几次遭人暗杀,都是得花郎君出手,才安然无恙。如今花郎君不在身侧,他觉得很不安全,很不习惯。”
——温却邪在杭州遭人暗杀?
——花兄救了温却邪?
——没有花兄在身边,堂堂安君侯感到不安全?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颜戟一个字都不信!再一次,哪怕隔着数座飞楼画阁,整片红黄青碧,他都感受到了这位玄衣温侯明目张胆的意图!
他在和自己抢人!
颜戟冷笑一声:“他说搬就搬?”
“二公子……”侍从嗫嚅道,“盟主也是这个意思。”
颜戟一下子就泄气了:“……那也要问过花兄自己!”
“什么问过我?”
久不见颜戟谈完事出发的花错,还没走至对方身侧就听到了自己名号,便顺口问了一句。等了解清楚事情始末,他眼波好似玉簪点水般微微荡了开来,似笑非笑道,“不必搬,我和得宝儿在夏宜楼住得很好。”又侧过脸对侍从道,“若颜盟主问责,你就说这是花某的意思,和二公子无关。”
转身之际,他又加了一句:“若是安君侯问起,你就说让花某搬也可以,让他亲自来。”
颜戟大笑着拊手赞同道:“对,你就这么回我爹。还有,花郎君的话,你可要一字不落带给温侯爷,听到没有?”
侍从悚然一惊,忙道:“小,小人知道了。”
等侍从匆忙离开后,颜戟因为眼型细长且眼尾上挑而显得色气慵行的眼睛,在花错脸上细细刷过一遍,才哑然失笑道:“花兄,你不老实,你和这位安君侯,绝非相熟那么简单。”
花错断然拒绝道:“不必谈他。”
“好好好……”颜戟拖长尾音,边走边笑道,“我们不谈那扫兴之人。话说回来,退思考虑好没有,要不要参加以武……”
花错打断道:“不必考虑了,我的名字估计已被人报上去了。”
颜戟讶然,而后揶揄一笑:“你是说,温侯爷?”
花错冷然:“除了他还有谁会做那么霸道又失礼的事。”
“那我们就先不去天一楼了。”颜戟剑眉一挑,面色诡诡,故作神秘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傅纵横突然笑嘻嘻问道:“如此神神秘秘,二公子莫不是要带我们郎君去那个地方?”
花佳人给勾起了好奇心:“那个地方?哪个地方啊?”
颜戟看看将狐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花错,又看一眼明显皮笑肉不笑的傅纵横,决定装傻,亦附和道:“傅公子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啊?不妨明示。”
“二公子你就别装啦!”傅纵横撇了撇嘴,又嘻笑一声道,“傅某可是有着桃花阿傅的美称呢。没登岛之前就打听过了,你们逍遥岛的长春境,那风流香艳,堪比杭州三十六条花柳巷,京师御街朱雀门外的一百零八胡同呢。”
花佳人低喃:“长春境,长春境,怎么那么耳熟呢……”她突然轻‘啊’一声,“我想起来了,之前在京师,曾听人提起过,说的是十年前,南北两地各有一大风月盛事,便是‘重开桃花洞,再造长春境’,没想到,长春境竟然是在逍遥岛。”
傅纵横兴致勃勃:“我听说长春境有一种团圆会,二公子要不带傅某去见识……”说话间,眼角余光突然瞥到白衣飞霜的花错,他莫名一个激灵,脑中不由自主响起了温却邪临走前的几句吩咐,立时住了口。
可惜此时连花错都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团圆会又是什么?”
傅纵横抿了抿嘴,正想找个说辞糊弄一番,边上颜戟已作答道:“团圆会说的是,若在长春境宴请作东的是男宾,则长春境派出作陪的就是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娘。若来的是女宾,则陪侍的就是风流倜傥的郎君。俗称颠倒鸳鸯,阴阳合鉴,故称作团圆会。”
花佳人一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啊……”
傅纵横急道:“此等声色犬马之地,小娘子和郎君可万万去不得!”
说话间,还斜斜溜了花错一眼。
花错正欲抬起的脚步一顿。
他别有意味地问道:“傅公子这话却有趣了,为何我就去不得啊?”
傅纵横磨蹭到花错身侧,微垂着脑袋道:“郎君见谅,是阿傅僭越了。”
花错看他神情语态,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木轮椅上敲了敲,不经意问道:“可是你家侯爷交代过什么?”
“没有!”傅纵横狂摇头,即道,“是傅某自己觉得那些藏污纳垢的风月场所,不适合郎君这么濯濯如出水芙蓉一般的神仙人物!”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破罐子破摔地狠狠一闭眼。
爱谁谁。
谁知等了等,不见任何动静,又忍不住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而后便这样一睁眼一闭眼间,见到花错端凝着他道:“看来阿傅对花某,还不是特别了解啊。其实别说杭州的三十六条花柳巷,花某以前经常去,就是京师的桃花洞,御街东西朱雀门外,下桥南、北两斜街,花某都去过呢。”
傅纵横直接跳了起来,失声惊呼道:“什么?”
花错点了点头。
傅纵横的视线往花佳人身上一瞟。
小丫头也点了点头。
傅纵横哀叹出声:“不是吧……”
“好啦,”花错一边剑眉微挑,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和温却邪像极了的散漫不羁,“听得宝儿说,阿傅还是……”他佯作一顿,看似体贴地跳过了那个让对方尴尬的话题,“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来问我。”
末了,他还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才转向再次瞠目结舌的颜戟道:“若是不知道长春境在逍遥岛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岂可入宝山而空手回?”
说罢,率先就要往前行去。
“郎君不可!”
傅纵横下意识伸手去拦。
夏初申中时分,整个逍遥岛被涂上了一层霞绚般的夕光。
清风吹袂,花错人在斜照下。
他刚换了一身白色带暗纹的劲装,整个人越发显得骨肉清轻,意态风流。行动间,白衣飞霜,丰采洒脱,矜贵如羊脂白玉辉映兰堂。
但在傅纵横看来,这样的花错,固然好看,但感觉更加高不可攀了呢。
特别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翕合间,好像荡起许多秋水的漂亮眼睛冷冷逼视过来之际,更显得如剑尖般凌厉。让他瞬间想起,这个眉目如画的青年,却是在上林春一人一剑,一战破七变,打得孙家毫无还手之力,凶悍厉烈,真正纵横不可挡的杀神!
让他陡然升起一阵惧怕。
这种感觉,他好像只在一人身上感受到过。
花错看了看傅纵横拦在身前的手臂,冷冰冰道:“阿傅这是何意?”
“郎君,你就当心疼心疼阿傅吧!侯爷说了,若是让他知道你去了长春境,他就打死我!”傅纵横手腕一转,从拦变成了拽,一脸要急哭的表情道,“郎君你别不信,侯爷是真的会打死我!你是不知道,我和阿铜,就是潘桃,还有段多眠,自从我们仨在几百号人中被侯爷挑中,成了他的近身侍卫后,那日子是真苦啊!我们仨,天天要给侯爷喂招,年年无休,日日无休!大家只知,侯爷用十几年时间,把眠花宫藏书楼里面的武功秘籍通通练了一遍,可你知道他是怎么练的吗?就是拿我们仨练的!要不然,我们仨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一个比一个有病……呃……”
他这番声情并茂,涕泗横流的哭诉,把场中三人看得,一个哭笑不得,一个震呆当堂,一个叹为观止。
好半响,花错才低喃一声:“看来你是真的很怕你们温侯啊。”
傅纵横看去泪眼婆娑,却精准地抓着花错的手臂摇了摇:“郎君,你就当疼疼阿傅吧!”
“行了,你别哭了!”花错一脸无奈道,“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损招,你们温侯教的?”
傅纵横拼命摇头:“不是……”
花错叹了口气道:“那就是了。”
傅纵横:“……”
好在颜戟在一旁适时问道:“退思,那还去吗?”
话刚问出口,就见傅纵横一眼刀劈过来,马上讪讪然道:“我,我也觉得,不去,不去为好……”
“去,如此艳名远扬的**窟,怎么能不去?不过……”花错眄了眼一脸要厥过去的傅纵横,不容置疑道,“麻烦阿傅替花某跑一趟,给温侯递个口信,就说花某请他到长春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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