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过后,全校该上课的上课,盖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一派和谐的场面与刚刚的混乱大相径庭。
从吴穆口中,苏池了解到两人打架的整个过程:
赵博诚在八班上课时,陈听妄忽然踹门,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径直走向他。还没等赵博诚反应过来,陈听妄就抡起拳头砸了上去。
这一下砸得很狠,赵博诚的头被打得偏向了一边。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愤怒地还击。
两人打得很激烈,怎么拉都拉不开,连老师也无能为力。其他人也没胆量上前,就静静地看着。
人们都在乌合之众的囚牢里头破血流。
他们不敢阻止,也不能阻止。
就这样,两人从教室内一直打到了走廊上。
准确来说,是陈听妄单方面殴打赵博诚。
在陈听妄面前,他就像只小鸡,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很快就被打得七荤八素。
紧接着,就是苏池看见的那一幕——陈听妄把赵博诚摁在墙上打,墙都被砸出一个洞来。
看着裂开的墙面,苏池不禁擦了擦冷汗。
太狠了。
……这是得有多大仇啊?
随即又迅速在脑海中回想,自己有没有过招惹他的行为。
嗯……好像惹了。
还惹得挺多的。
苏池欲哭无泪,看着那面墙,仿佛看见了下一秒的自己。
趁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她立刻殷勤地给陈听妄递上一包纸巾,并且细心地为他擦血。
“你脑子抽风了?”陈听妄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苏池无语。
她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到底是有多差。
“我知道你很感谢我,不用谢,我是三好少女,我最爱助人为乐啦!”她闭着眼胡说八道。
事实上,旁人对苏池的评价除了好看,几乎没有正面评价,全都是玩得花、六中一姐、看着就不像好人之类的。
不对,现在应该叫前六中一姐。
当初和陈听妄的那一战,已经成功地把她从六中老大的位置打了下去。
旁边的吴穆看不下去了,吐槽:“你要是三好少女,我就是十好学生了。”
“……你少说点话会死吗?”
接下来的一整天,吴穆都是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的表情,盯得苏池心里发毛:
“你老看我做什么?”
“看你瞎掰。”
“我说真的,我还得过奖状呢!就在我家墙上裱着。”她一脸得意。
吴穆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什么奖状?”
“助人为乐奖。”苏池开始滔滔不绝地叙述起她伟大的光辉事迹:“你是不知道,之前有次我和一个男生打架,不小心打到他腰了,结果把困扰他多年的腰间盘突出治好了。然后老师知道了,就给我颁了个助人为乐奖。”
吴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灯光稀疏,没有星星的夜是无尽的黑,十一点的城市在高楼之间只能看到狭窄的红色光亮。
酒吧内,苏池应约赶来。张杰告诉她七中的人今晚要来挑事,告诫她小心行事。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找了个高脚凳坐下,然后顺手点了几瓶伏特加。
她总是这样,白天虚度光阴,晚上灯红酒绿。
好像浪费的不是她的时间一样。
苏池轻晃着腿,手指在高脚杯边缘抚摸。
“七中的人呢?”她低头,抿了口酒。
“应该快了吧。”张杰东张西望,寻找他们的身影,忽然喊道,“唉唉——他们在那!”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苏池看到一群头发五颜六色的人,个个嘴中叼着香烟。
再往下看,各种各样的名牌堆在一起,从外套到鞋子,甚至连袜子都不放过,全身上下透露着奢侈的气息。
呵,看来也不过是一群执绔子弟。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曾经仗着父母有钱胡作非为,以渣为荣,花钱如流水,好像这样就显得自己多么厉害,多么牛逼。
为首的红头发嬉皮笑脸地不知道在和张杰说些什么,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约架,反倒十分和谐。
说完后,张杰凑到苏池耳边小声说:“那帮人说是来求和的。”
“求和?”她挑了挑眉,眉目中略带惊讶。
这还没开始打呢,怎么就求和了?
不过她不喜欢没事找事,少一个敌人当然更好,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红头发笑着给张杰递烟,转头却突然变了脸色,挥拳朝他砸去——
张杰及时躲开,拳头落到了后面的墙上,墙被砸得裂开,掉下几块碎渣。
他气愤地大骂:“妈的,玩阴的?”
话音刚落,就跟一伙人扭打成一团。
苏池虽然常在河边走,但片叶不沾身,她一般只是看着别人打架或者附和着打两下,所以身边的人很关键。论单挑,她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张杰虽然平时傻逼了点,但打起架来也毫不含糊,很快便撂倒了一群人。
期间,红头发想从背后偷袭他,幸亏苏池眼疾手快,帮忙踹了一脚红头发,不然现在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张杰了。
“谢谢。”他感激地道谢,随即将目光转向地上的一群人,“跟我玩阴的,你们还嫩了点。”
张杰还想动手,刚挥出去的拳头却被苏池拦在了半空中:
“差不多得了。”
他惊讶地望着苏池,似乎不理解她的做法。
“为什么?他们偷袭我。”语气透露着不解。
“得饶人处且饶人。”苏池重新坐上高脚凳,“你气也差不多出了,就先这样吧。”
灯光聚集在金黄的酒水里,流露出冰块清凉的质感。
若是曾经的苏池,定不会就此罢休。那时的她年轻气盛、生而无畏,偏爱啤酒杯摔落一地的快意恩仇。
只可惜她现在没那个功夫。
也没那个精力。
成熟是痛苦的开始。生于荒野,落下一地残枝败叶,就连三两分春色也落了一地的荒凉。
虽然不情愿,但看在苏池的份上,张杰还是停手了。
他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不屑地骂了两句,然后继续灌酒。
“池姐,今天为什么突然不打了?我还没打够呢。”他边喝边问。
“再打下去他们都有危险了,你想去派出所喝茶吗?”
想起自己前不久刚去的派出所,张杰连忙摇头。
两人混迹街头这么多年,可谓是七进七出派出所,隔三差五地就收到电话邀请,搞得两人在警察局里人尽皆知。
“我感觉你现在收敛了好多。放在以前,你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苏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酒杯的手颤了颤。
是啊,相比从前,如今她收敛了太多。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世人都说进得有度,可她自成狂徒。
只是现在,她最狂妄的那部分消失了。
*
苏池决定是时候和陈听妄好好谈谈了。
毕竟总的来说,是她对不起他,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翌日清晨,苏池难得起了个大早,给陈听妄发短信:【今早天台见,有事找你。】
发完,她打着哈欠,走到镜子前准备洗漱。
苏池天生唇红齿白,眼窝深邃立体,外加一双狐狸眼,不笑时狭长上挑,笑时总能乱了人心。
由于忙着和陈听妄见面,她顾不上浓妆艳抹,只是涂了层碎钻眼影和口红。从远处看,整个眼睛亮晶晶的,宛若星河坠入其中。
赶到学校天台时,陈听妄已经等候已经。
他的衬衫被风吹得起皱,精致的下颚此时流畅得不像话。眉眼慷懒,禁欲万分。
他正靠在栏杆上吸烟,烟雾缭绕,把天台弄得仙境似的,地上一堆踩灭的烟头。
“你烟瘾怎么这么大?”苏池捂住鼻子,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他反问:“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发泄?”
苏池陷入了沉思。
陈听妄说的是实话。
他一身的狠劲无从发泄,所以只能靠烟酒度日。
若是有一天连烟都没有了,那他该怎么办?
“你就不能试试别的方式吗?比如运动什么的……”
他钻牛角尖:“打架不是运动?”
“……你要这么想也算吧。”
少年双手搭在栏杆上,挑了挑眉:
“那你陪我打?”
苏池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不”字。
和陈听妄打,会死的吧?
就她这三脚猫功夫,会被打成人肉沙包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听妄无声地转移了话题:“说吧,你喊我来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以前的事。”她差点把正事忘了,“以前是我不对,那时我太冲动。”
一年前,她见色起意,追了陈听妄快大半年,每天不是送早餐就是找他聊天,还不忘发短信表达心意。
“所以呢?”
“所以,你能不能忘了以前的事,就当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听妄无情打断:“别自作多情。”
这他妈。
她诚心诚意地跟他道歉,他居然让她别自作多情?!
苏池捂住快要气炸的肺,心痛得不能自已。
而陈听妄还在不停地补刀:“你以为我看上你了?”
“我……”她没想到陈听妄说得这么直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听妄则冲她勾了勾手指,玩味地看着她,带着点勾引和捉狭的意味。
苏池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少年溢出的声线好听到醉人,内容却截然不同:
“看上你?还不如看上一条狗。”
闻言,苏池立马蹦开,气冲冲地瞪着他,一双狐狸眼此刻却圆不溜秋的,让人气不起来反而想笑。
“别这样看着我,搞得跟害羞一样。”
“滚啊你!”
苏池气愤地踹了他一脚,然后逃也似地离开现场,留下陈听妄独自一人在天台吹风。
今天的风好像喝醉了般,吹得人意识朦胧。
陈听妄从小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亲是某公司的大老板,不用怎么干活就有大把大把的财富。
但一切的噩梦要从父亲的公司出现危机后说起。
由于财运周转不通,那段时间陈峙寻心里的气实在憋得慌,无以发泄,于是天天赌博,赌了又输,输了又赌,一直赌到倾家荡产。
陈母训斥他,他就打她,常常把她锁在狭小的房间里,拿她出气。
那时的陈听妄还小,他不懂,为什么从前和蔼可亲的父亲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只是傻傻地上前阻止。
然而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个耳光,陈峙寻打了陈听妄一巴掌,还声称要是再敢拦自己,就连他一起打。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灰暗无比的,陈听妄时常听见母亲的惨叫和父亲的叫骂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没有放弃,不断尝试着阻止陈峙寻,却次次都换来了挨打。
而在校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遭受着同学的孤立和排挤。
那时的陈听妄十三岁。
一个充满希望的年纪,却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也是从那时候起,陈听妄明白了——
世人皆苦,唯有自救。
于是他开始学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反抗,去斗争,去呐喊。
混乱持续了约一年,陈峙寻意外死亡,陈家得到了一笔巨额的赔偿,足以安定一辈子。
说来也怪,明明是亲人,可陈峙寻死去的那一刻,陈听妄不仅没觉得难过,反而长长地松了口气。
终于啊。
解脱了。
像是崩了很久的弦突然送了下来,所有的痛苦奔涌而上,痛苦到极致反而习惯了。
本以为混乱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可陈听妄没想到,同学会以这个为理由嘲笑他:
“听说他爸爸死了欸,好可怜哦。”
“有什么可怜的,他爸不是那个赌鬼吗?输了好多钱呢。”
……
听到这儿,陈听妄不禁握紧了拳头,手指因气愤有些发抖。
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平静的海面下破水而出,紧紧锁住他的喉咙,将他拖入水中。
那些压在深处的痛苦的记忆通通被拖了出来,而他被迫听着惨痛的过往在耳边低语,看着自己的棱角被世俗磨平,看到自己的颓废、不堪和随波逐流。
那一瞬间,无法遏制的愤怒破土而出。陈听妄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拳头,一拳又一拳砸在对方的脸上,打得他头破血流。
陈听妄打起架来不要命,像个疯子,即使血染一地也在所不辞。
经过那次的斗殴事件,他虽然得到了处分,却获得了大家的敬畏与惧怕。
他忽然就明白了反抗的好处。从那以后,他将自己包裹成脆弱的对立面,让人不敢靠近。
暴戾是孤独的面具,他是夜里独自飘摇的灯火。
这样就好。
他想着。
直至有天,有个女孩明眸似繁星,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世界。
她是那样的明媚狂妄,正如他坦荡而未曾设防的灵魂。
他羡慕她的坦荡无拘无束,眼里有他向往的自有。
她如一缕光照了进来,手持火把点亮他孤妄的青春,让他只能仰望。
可现在,那束光却在不间断地熄灭,紧靠微弱的回忆来支撑。
他决定点亮她。
重燃那微弱的光亮,而不是在她那满是光亮的世界一点一点地去熄灭它。
万劫不复也好,鲜血淋漓也罢,反正生命终究逃不过死亡,那向死而生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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