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雨对着屏幕上那只被甲方强烈要求加回来的、咧着嘴傻笑的卡通小猫，做了个鬼脸。妥协，是自由职业者必修的功课，但每一次妥协，都像是在自己的艺术灵魂上轻轻刮下一小片。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调整——至少把那只猫的表情调得稍微“智慧”一点，而不是纯粹的傻气。
然而，当她正准备下笔时，目光扫过聊天框里和沈珈安那几句简短的对话，还有那个被她保存下来的、构图意外的饼干照片，心里那点因甲方而产生的憋闷，忽然就消散了不少。
沈珈安那种笨拙的坦诚，像是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光，照进了她因为反复修改而有些烦躁的心绪里。原来那样一个看起来无坚不摧、冷静自持的人，也会因为工作上的一个小失误而情绪低落，也会需要一点点无声的安慰和包容。这个认知，奇异地给了她力量。
她放下压感笔，没有立刻去碰那只猫。而是重新调出甲方最初的需求文档和参考图，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然后，她新建了一个图层，没有直接修改原图，而是开始快速地画起了草图。
她画了三版方案。
一版是完全按照甲方最新要求，喜悦夸张的表情、高饱和度的蓝色背景、以及那只傻猫。
另一版则是完全遵循自己最初的创作意图，静谧含蓄的表情、低饱和度的朦胧背景，没有多余的动物。
而第三版，是她刚刚灵光一现想到的折中方案。表情比最初版更明亮一些，但绝非夸张的喜悦，更像是一种带着希望的宁静；背景蓝色饱和度适度提高，但在边缘处做了渐变和柔光处理，不至于刺眼；至于那只猫……她把它改成了一只若隐若现的、只有简单轮廓的猫咪剪影，藏在背景的角落，仿佛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画面的过客，增添一丝生动，却不破坏整体氛围。
她将三版方案并列排开，仔细写上各自的说明。然后，她做了一件她平时不太敢做、但今天莫名有了底气的事情——她没有直接发送修改后的文件，而是将这三版方案截图，整理成一份简洁的PDF说明文档，通过邮件发送给了甲方对接人，并在邮件正文里礼貌而清晰地阐述了每一版的特点，并重点推荐了第三版方案，说明它如何在满足“喜悦”、“吸睛”、“生动”要求的同时，更好地保持了作品的艺术性和系列的整体感。
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心脏砰砰直跳。这是一种小小的“反抗”，一种对自己专业性的坚持。她知道有可能被驳回，甚至被指责，但尝试过，总比直接交出让自己都嫌弃的作品要好。而且，不知为何，想到沈珈安面对工作难题时那副严谨甚至较真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更“专业”一点，而不是一味被动接受。
处理完工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她哼着歌，开始收拾因为赶稿而再次有些凌乱的客厅。把画稿归档，画笔清洗，颜料盖好。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新换的浅色窗帘上，整个空间显得明亮而温馨。
她看了看时间，快到傍晚了。想起沈珈安昨天那句“工作上有点不顺”，以及她通常对付压力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埋进工作里不吃不喝，宋知雨心里动了动。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有昨天买的鸡胸肉、西兰花、胡萝卜和意面。很简单的东西。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沈珈安发消息：
「晚上准备做个简单的奶油蘑菇鸡胸肉意面，一不小心做多了量……你要不要帮我解决一点？? （绝对不是因为想蹭你的餐垫拍照！）」
消息发出去，她有点紧张地等着。这比挂饼干直接多了，是明确的共进晚餐的邀请。她怕被拒绝，或者对方因为要加班而婉拒。
幸好，这次沈珈安回复得不算慢：「好。需要我带什么吗？」
简单直接，一如她的风格。宋知雨嘴角扬了起来：「不用不用～我都有的！大概七点能好？」
「嗯。我准时到。」
六点五十分，宋知雨正在厨房搅拌锅里的奶油蘑菇酱汁，门铃响了。她擦擦手跑去开门。
沈珈安站在门外，已经换下了上班穿的衬衫西裤，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羊绒衫和休闲裤，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起来比平时柔和了不少。手里还提着一袋看起来就很新鲜的水果。
“路过水果店，看到草莓还不错。”她语气平常，像只是顺手一带。
“哇！谢谢！”宋知雨惊喜地接过来，“正好可以当餐后水果！快进来，马上就好！”
沈珈安走进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明显被精心收拾过的客厅，空气中弥漫着奶油、蘑菇和煎鸡肉的浓郁香气，是一种令人放松的、家的味道。她看到餐桌已经摆好了，甚至点了香薰蜡烛——是上次她们一起买的那款木质香调。
“你先坐，喝点水。”宋知雨给她倒了杯水，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厨房。
沈珈安在餐桌旁坐下，看着宋知雨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她动作熟练利落，哼着不成调的歌，偶尔被热气熏得眯起眼。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热闹景象，是沈珈安自己家里绝不会出现的。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吵闹或不适，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仿佛被这种温暖的烟火气轻轻包裹着。
很快，意面端了上来。奶白色的酱汁浓郁，裹着每一根意面，煎得金黄的鸡胸肉和绿色的西兰花、橙色的胡萝卜点缀其中，看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宋知雨期待地看着她。
沈珈安吃了一口，点头：“很好吃。”顿了顿，又补充道，“比外卖好很多。”
“那当然！”宋知雨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可是独家秘方！”
吃饭的过程并不喧闹。两人安静地享用食物，偶尔交谈几句。宋知雨没有刻意去追问沈珈安工作上的具体烦恼，只是分享了自己今天“胆大包天”给甲方发了三个方案的事情，语气带着点自嘲和小骄傲。
沈珈安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很关键的问题，比如“你推荐方案的依据是什么？”、“预期对方会选择哪一版？”，问题很理性，却让宋知雨感觉她是真的在听，并且在思考。
这种交流让宋知雨感到很舒服。她不需要喋喋不休的安慰，这种冷静的关注和理性的互动，反而让她觉得自己的“反抗”是经过思考的、有价值的。
饭后，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沈珈安坚持要洗碗，宋知雨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她。沈珈安洗碗的动作也带着她特有的条理和效率，碗碟擦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
收拾完毕，时间还早。宋知雨窝在沙发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要不要看个电影？最近有部口碑不错的文艺片，据说画面很美。”
沈珈安犹豫了一下。她原本的计划是回家继续看行业报告。“好。”她听见自己说。
宋知雨高兴地去摆弄投影仪。沈珈安则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很软，带着宋知雨身上那种淡淡的、好闻的甜香。她稍微放松了挺直的背脊。
电影开始播放，画面果然很美，节奏舒缓。看了一会儿，宋知雨大概是白天赶稿累了，又吃饱了饭，身体不知不觉慢慢倾斜，脑袋轻轻靠在了沈珈安的肩膀上。
沈珈安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宋知雨似乎也察觉到了，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想要坐直。
“没关系。”沈珈安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一些，“就这样吧。”
宋知雨愣了一下，随即安心地重新靠了回去，甚至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头发轻轻蹭着沈珈安的脖颈，有点痒，带着洗发水的清香。
沈珈安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肩膀承受着那份轻微的重量和温度，一种陌生的、却并不讨厌的亲昵感在空气中流淌。电影演了什么，她后来有点没看进去，注意力大半被肩膀上那份温暖的依赖和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所吸引。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共享空间，共享时间，共享一种无声的、放松的亲密。没有压力，没有必须交谈的义务，只是单纯地存在于同一个温暖的空间里，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电影结束时，宋知雨几乎快睡着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差点睡着了……电影还不错吧？”
“嗯，画面很好。”沈珈安说，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肩膀。
时间不早了，沈珈安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宋知雨把剩下的草莓分了一半装起来塞给她：“带回去吃。”
“谢谢。晚餐很好吃。”沈珈安接过袋子。
“下次再来呀！”宋知雨笑着挥手。
沈珈安回到自己家，屋里很安静，却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清。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晚餐的香气和那份温暖的触感。她把草莓放进冰箱，看着餐桌上那个装过饼干的空纸袋，心里有一种很充实的感觉。
她拿出手机，给宋知雨发了条消息：「到家了。晚安。」
几乎立刻收到回复：「晚安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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