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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死

时卿死了。

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痛楚,意识挣扎着、缓慢地向上浮升,许久,终于穿透了那层厚重的混沌与虚无,五感重新变得清晰。

心口仍残留着冰冷的贯穿感,仿佛身体仍在坠落,可触感却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终于挣脱了沉重躯壳的桎梏。

时卿感受着这份奇异的失重感,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极轻地一颤,又缓缓覆落。

荒野在暮风里起伏,枯草卷起金色的浪涛,残阳余晖泼洒出光影喧嚣的底子,浓烈得扎眼。

而视线末处,静静躺着一道身影。

那身穿惯了的红黑劲装,被泥土与干涸的血迹浸透,破碎得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女子心口处,一柄通体乌黑的匕首深深嵌入,唯余一截冷硬的柄端裸露在外,在斜晖下泛着幽暗的光。

时卿的目光在那匕首上停留一瞬,眼底似有极淡的、难以辨明的微澜掠过,快得如同错觉,随即,视线一点点上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的、沾染血污的脸庞。

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颊侧,却仍能看清她的眉眼轮廓,那双总是被说太过柔和、与面上神色违和的双眸,此刻终于倦极般阖上,却又未能完全闭合。

时卿静静凝视着那具了无生息的躯壳,耳畔仿佛仍能捕捉到血液缓慢凝固的粘滞声息。

许久,她唇角极慢地、近乎无声地扯动了一下。

初醒时的迷惘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果然如此”的松释。

原来……她真的死了。

没有恐惧,没有不甘,时卿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半透明、虚若无物的指尖,竟觉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好笑。

——这算什么?死不瞑目也便罢了,如今……连魂魄也不得安生?

念头至此,她的视线滑落,停驻在那具身体紧握的右手,指骨因僵冷而蜷紧,指缝间却顽强漏出一点温润柔和的莹白光泽。

时卿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淬元丹。

她千里跋涉,赌上性命走这一遭,所求的唯一目的。

想至此处,时卿脑海中倏忽浮起临行前那道身影。

那日,他高踞在墨玉雕琢的王座之上,一身玄色宽袍,衣料深沉如凝固的子夜,其上暗绣的繁复纹路流转着不动声色的冷硬华泽,无声昭示着高位者独有的威仪。

那张脸,即便在魔界也属罕见的绝色,凤眸狭长,眉骨凌厉,肤色冷白如寒月照雪,尽显矜华,却又因紧抿的薄唇,而生生添了数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凛冽。

他眼帘低垂,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落小片晦暗阴影,似乎吝于投来一瞥,而她立于空旷冰冷的殿宇下端,朝着他的方向躬身俯首。

嗓音在殿中清晰回响,仍旧是身为护法该有的恭谨顺从:“属下有要事离界,三月定归。”

而今日,恰是三月之期的最末一日。

残阳的金辉落在那只紧握丹药的手上,映照着已无法如期的承诺,时卿唇角的笑意微深,近乎自嘲地,一叹。

注定是要失约了,她想。

以谢九晏的性子,怕是……要恼了吧?

“谢九晏”三个字在脑海中闪过,不过一瞬,时卿唇角那点淡薄的笑意无声消散,眼底深处,一抹极轻的涟漪悄然荡开。

不,不是谢九晏了,该是……魔君。

是那个她一路扶持着,从尚不及她肩高的倔强少年,一步步走至如今掌控生杀予夺位子的,魔君大人。

时卿心底低叹,明明过去许久,可她似乎总是不习惯将这过于沉甸的尊称覆在那人身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自她口中吐出的任何称谓——少主,谢九晏,抑或是君上……

他大抵,都是不愿入耳的。

视线掠过眼下那袭被血染透的衣衫,时卿的思绪再度一恍,轻飘飘地荡回了不久前的瀛洲。

淬元丹乃仙家至宝,自有上古凶兽镇守,而她孤身闯入,虽处处谨慎,却也终究在盗取灵丹后惊动了那些凶兽,肩胛处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痕,若非闪避及时,整条臂膀便已留在了那里。

如今回想,那些生死一线的凶险搏杀,都已在记忆中褪去了血色,倒不如眼前这柄匕首来得真切。

淬元丹终是到手,她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撕裂界壁逃出,即将抵达魔界之时,身体却再也难以支撑,失血导致的晕眩感阵阵袭来,视野里的天地仿佛都在剧烈摇晃倾斜。

恰在那时——

一股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直刺她藏着药瓶的袖中腕骨!

躲?

本能如弓弦绷紧身体,叫嚣着近在咫尺的危险。

然而,那句掷地有声的“三月定归”却更快一步地响在耳畔,让时卿本欲避过的身形微顿,不由自主地先护住了藏药的手。

便是这心念电转间的刹那迟滞,早已重伤力竭的身躯极轻地晃了一晃——

“嗤——”

一声轻得几近于无的微响自心口传来。

时卿步伐僵住,只觉得所有的气力如退潮般从四肢百骸飞速抽离殆尽。

再醒来,便已是这般境地。

回忆终止于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触感,时卿目光落向心口,那处的伤被匕首堵着,血早已不再涌出,只在身下洇开一小片暗沉的深色。

倒也不稀奇。

她随即了悟般想到,这一路的奔逃血战,她的血……或许本就所剩无几了。

“四目”相对许久,时卿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况味,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替“自己”抚平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眸。

指尖却毫无阻隔地穿透了那已然泛起青灰、僵硬冰冷的肌肤,如掠过一缕寒烟,未曾激起半分涟漪。

她微微一滞,旋即莞尔失笑——

怎么忘了……她已是一缕孤魂,自然触碰不到这具凡尘身躯。

魂识尚存,躯骸已冷,谁能料想,昔日声镇魔界的时护法,最终竟落得这般曝尸荒野的下场。

如今想来,时卿自觉这一世活得也算酣畅淋漓,俯仰无愧,唯有一事,或许能算作些许不大不小的……美中不足。

——她看上了自家魔君,谢九晏。

时卿行事,向来随心而为,心动便是心动,喜欢便是喜欢,从不屑于遮掩扭捏。

故而在初次发觉自己心底对谢九晏那份异于常人的在意后,她便从未在他面前有过半分保留。

“喜欢”二字,她更是曾坦荡自然地说过无数次。

少年因羞恼而瞬间泛红的耳尖,以及强作镇定的冷声斥责,在后来漫长到足以冻结一切暖意的岁月里回望,竟也是记忆中难得鲜亮的几抹重彩。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曾攥着她衣角寻求庇护的少年,终究不再需要她,甚至……恨上了她。

时卿从不欲强求旁人什么,不过……在谢九晏的事上,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直至她心有不甘地固执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将那双眼中寒冰般凝固的憎恶与厌弃消融分毫后,方才终于彻底明了——

或许,她是时候离开了。

原想着,完成这最后一趟差事,将淬元丹带回,彻底根除谢九晏功法反噬的隐患,便为这场横亘数百年的牵绊落笔终章,自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谁知功败垂成,竟倒在了距离魔界一步之遥的地方。

思绪至此,一缕极微末的疑惑悄然浮上时卿心头——

她明明身死道消,为何却没有进入轮回?难不成……是生平杀孽太重,连阴差也不收她了吗?

又或许……

时卿忽而忆起,她的存在本身,原就是天道不容的异数。

忘川河畔,生有异花,名为彼岸。

而轮回之道中,千万载徘徊不去的魂魄执念,在某个无人知晓的罅隙间,悄然缠绕攀附上了那株开得最盛的彼岸花。

一抹极其微弱的意志,便在这些痴怨哀恸的“养料”中,被孕育了出来。

亦是那一日,谢九晏的父亲,曾经的魔君谢沉途径忘川,于血色花海中察觉了这丝微弱的异动,兴许只是一时觉得有趣,又或是心血来潮,指尖一点魔元拂过花瓣,为其塑造出了灵识。

便是时卿。

非妖,非魔,非鬼,非仙,充其量,只算得是个逆天而生、连本源都无的精魅罢了。

时卿微微垂眸,心头掠过一丝恍然的叹息。

是了,她本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异类,连冥府的生死簿上,恐怕也寻不到她的名姓,阴差不收,倒也是情理之中。

随后,时卿不免再度发起了愁。

既已入不得轮回,身死魂在,总该有个去处,可如今这非生非死的状态,她又能去哪呢?

不过……罢了,眼下尚不到操心这一桩事的时候。

时卿素来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便不想了,目光懒怠地移转,再次落回下方那具冰冷的尸身上。

毕竟是相伴了百年的躯壳,虽然如今浸满血污,形容狼狈,她一时竟也有些舍不得。

堂堂魔界护法,这般姿态,委实难看,只是……身死如灯灭,如今也由不得她了。

思绪飘忽间,时卿的脑中竟莫名浮出了另一具同样浴血倒卧的尸身——

她的旧主,魔君谢沉,那个点化她成形,又赐予了她护法之位的人。

紧接着,更为清晰的景象涌入脑海。

尸骸堆积如山,粘稠的、近乎凝固的深褐血浆,浸透了魔君殿寒凉的墨玉地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

就在这片修罗场般的狼藉中心,僵立着一个身影。

是曾经的谢九晏。

少年一身玄衣早已被血浸透,湿冷地紧贴在身上,那张承袭了谢沉、甚至犹有过之的面容,此刻苍白如同覆了一层终年不化的霜雪,不见半分血色。

他僵硬的视线,一寸寸从谢沉残破的躯体上抬起,那双曾因羞恼而熠熠生辉的双眸,此刻唯余一片骇人的、如同熔岩凝固般的猩红。

时卿立在他面前,清晰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的惊痛狠戾,以及……濒临失控边缘的颤抖。

她一怔,如无数次做过的那般,习惯性地朝他伸出手,可他却猛地朝后踉跄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而后,他握紧了手中染血的长剑,带着某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剑尖不容置疑地、稳稳指向了她的咽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齿缝间,被彻骨的恨意与剧痛硬生生碾磨而出,嘶哑狠厉,字字剜心:“时卿,你不是护法吗?”

“父亲死了,为什么……你却还活着?!”

那夜冰冷的剑锋与诘问,仿佛仍烙印在意识深处,时卿眸光极轻地一颤,仿佛再次对上了那双充斥着绝望诘问的双眸。

但也只是一瞬。

她忽而侧首,目光似乎穿透无尽虚空,望向了魔界的方向,唇角那抹笑意悄然加深,不再是自嘲,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怀。

一声叹息般的低喃,轻如烟缕,自她唇畔幽幽荡开:“谢九晏……”

“药我取到了,虽未能亲手奉上,但……我已竭尽所能。”

她已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了,即便他恨她入骨,而她欠下他一条命。

不过……

时卿低低笑了声,唇角弧度浮现出一种近乎温和的平静。

终究也算……如他所愿了罢。

因爱而生怨,所有纠缠了百年的过往,心动也好,怨恨也罢,随着这柄匕首贯穿心口,终于是彻彻底底地……断了。

念头方起——

荒野的风陡然猛烈了些,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近乎踉跄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得变了调的低喘,由远及近地逼近。

哦?

一丝极隐晦的讶异在时卿意识深处掠过,她心念微动,下意识想回头看看这位来客。

毕竟,此时出现在此地的,除开她外,剩下的,只有尾随在后布下杀局的元凶了。

不过……这人倒是心大,竟连气息都懒得遮掩了?

不待这疑惑全然浮现,时卿便已想通了缘由。

也是,这里只有她一具尸体,确实没什么遮掩的必要。

她刚欲凝神感知那迫近的气息,却也是此时,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骤然攫住了她的魂识!

几是同时,时卿只觉得眼前景象瞬间天旋地转,荒野、残阳、尸身……都如潮水般急速褪去,转而被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

昏沉间,一个念头模糊闪过脑海——难道,无常引人时,竟这般……粗鲁吗?

……

视野自混沌的黑暗中再度凝聚,映入眼帘的,再非空荡死寂的荒野,而是时卿无比熟悉的景象——

千年沉水香的气息沉凝厚重,宁神之余,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容亵渎的威压。

时卿怔然一瞬,目光在这片沉肃的殿宇中逡巡半周,最终悬停于一隅——

玄墨寒玉书案之后,堆积如山的玉简卷宗在烛火下泛着冷寂幽光。

一道身影端坐其间。

年轻的魔君依旧是她熟悉的玄色宽袍,天蚕丝织就的衣料在幽明珠光下流淌着冷硬而内敛的华泽,肩线疏朗,勾勒出不怒自威的清贵轮廓。

他正微微垂首翻阅玉简,执笔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在墨玉的映衬下更显冷白。

泼墨般的长发以玉冠束起,又自肩后如瀑倾泻,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他的侧脸轮廓愈发昳丽分明,宛如冷玉凝就。

时卿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男子,许久,一丝无奈的、近乎荒谬的笑意,悄然攀上唇畔。

——死都死了,怎么偏生又给扯回这地方来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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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苟命至上/莫得情根小狐狸×恋爱脑max/命都不要美人师尊】

***

初见楚见棠那日,楚梨刚逃脱灭门毒手,力竭等死之际,模模糊糊看见红衣胜火踏过皑皑白雪,停在身前。

周遭落雪无声,而他声音清冽,带了三分慵懒: “这身狐皮倒是不错。”

被吓晕的小狐狸再度醒来,一身狐皮尚在,也得知了救她之人的身份——

十四州公认的高台明月,长清剑尊楚见棠。

她瞬间清醒:这个大腿我抱定了!

为保性命无虞,楚梨一边死缠烂打地拜了师,一边暗戳戳琢磨怎么报恩。

无意间,她恰巧撞上了楚见棠心魔发作,又恰巧闯入了他的识海,遇到了封存于他记忆中,最狼狈落魄的少年。

楚梨:哇哦。

救命之恩这不就有机会报了吗?

***

时移世迁,楚梨成了正道得而诛之的魔神。

诛魔一战中,她的师尊立于正派之首,红衣墨发,风华依旧:“本尊的徒儿,犯了错,自是该由本尊亲自处置。”

楚梨执剑而立,唇角笑意清浅怡然,暗地里默默握爪垂泪。

——也没人告诉她当魔神得和楚见棠打啊!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场大战,说着清理门户的长清君,败了。

昔日的天之骄子,葬在他亲手赠出的剑下,连同楚梨体内的魔气一起,消散在了世人眼前。

***

百年后,接替了长清君位子的楚梨也收了个徒弟,眉眼间竟与旧时的长清君有七分相像。

众人讳莫如深,得知真相的小徒弟却疯了。

少年双目赤红,指尖化刃划破侧脸,凶狠又哀求地拽住楚梨的衣袖。

“师父,他能为你做的事,我都可以做到,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楚梨:……不是我说,你们剑修恋爱脑起来真的很吓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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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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