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设计理念贯彻听雪城主财大气粗的行事风格。
屋宇当向高天起,池塘应朝深处汲。
仆役岂食隔夜菜,喝酒只捧白玉杯。
真是不怎么样的顺口溜。
秦风只把他们送到门口,主殿出来迎接的居然是宁不鸣。他官帽歪斜,头发也乱糟糟的,却依然抬头挺胸,步伐豪迈。
身为贪官,他即便是做个走狗,也要做个狐假虎威到极致的狗。
刻意原地转了个圈,显摆自己的新制服,宁不鸣说现在的水城已经是小殿下的囊中之物,除非主动投奔,否则不可能放人进去。
然后搓揉自己的一撇小胡子,目光来回逡巡,审视面前三人。
“闻烛,你也来了?”宁不鸣看到熟悉的脸,露出惊喜的表情。因为笑的时候太用力,肥腻的脸庞跟着抖了两下。
千闻烛一甩袖,他担心宁不鸣跑来的时候,大理石铺成的小路已然受了内伤。
祁香:“带路吧。”
“正殿在前面不远处,刷满红漆的就是,一眼能看到。”
那里边灯火通明。
宁不鸣想,多亏他独自点灯128盏,废了几辈子的气力,说多了都是泪。
越往前走,钟鼓的声音越响,虽然毫无韵律,但极有威严。
钱灵毓被杂乱的乐声吵得心里头紧张,身旁的二人都安慰地拍拍她的肩。
其实宁不鸣也紧张,他看到千闻烛就下意识想诉苦,说自己被两位城主使唤来使唤去,还要表演狗叫。这世上有些人啊,哪怕成了阶下囚都比自己高一等。
可如果唯一的同党都知道自己混得这样可怜,那就真的太没尊严了,千闻烛会到处说自己坏话的,那这个官爷还做不做了?
我是爷!
吾乃爷!
我是青天大老爷啊!
宁不鸣整了整胸襟,转身:“到了,要说什么就进去,本官不管你们了。”说着托举肚腩退出两步,立在一旁。
祁香终于看清里头的模样。正殿中央宽袍大袖,坐在主位上敲鼓的正是易修扬本人。因为个子高,所以即使被男男女女簇拥着,他也不会被埋没。
长相与他的兄弟有八分相似,一样鼻梁高挺、棱角分明。
不过弟弟脸型更窄一些,嘴唇更薄一些。如果说易修顺平日里笑得和蔼,那他就是笑得阴森了。
“果真是尊贵非凡。”钱灵毓冷冷地评价,很显然注意点全在周围的钟鼓馔玉上。
易修扬敲累了,直接踩上皮鼓高歌,宦官在身后张开双臂随时准备去接,生怕他摔下来,这边醉得迷迷瞪瞪的戏子一个都赔不起。
晚来风急,袖子呼了身后宦官一脸,易修扬乐不可支。这时歌女将酒壶奋力向上托举,撒出来一口陈年佳酿。他弯腰捞过颤颤巍巍的青玉壶,并低头说了些什么,歌女眼里便秋波流转,含羞地低下头。
欲饮酒时,这纨绔看出殿外的来者不善,伸手把酒杯朝殿外举了举,对着祁香这个方向迷迷蒙蒙地点头,鼻尖和两颊因为微醺染上了桃色。
如果不做欺男霸女的坏事,倒是值得评一句多情公子,不主动招惹就好了。可现在,祁香对他的判断只有目无法度、为所欲为。
三人入殿,宴会却没有因此停下,一群人看热闹似的将四个人围着。
殿下端起架子:“想投奔本宫并不难,但是你们得会玩花样。你们有什么才艺可以献给本宫吗?”
祁香想,难道不是他把咱仨抓来的吗?
易修扬口中念念有词,几秒后点出一个人:“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而来?”
钱灵毓也在想,这人难道不认识自己吗?仍然努力压下心中的厌恶:“贱名不值一提。奴婢对书画略懂一二,若殿下有意……”
果不其然被打断,周围的也嬉笑着逗她。
“本宫才想到你不就是那个谁?算了,你太听话了,不是我要找的人才。长相还不错,秦采呢,送她去兰花小筑休息。”他十分有风度地点头微笑,示意下人安顿好这姑娘,并抬手让周围伶人停止嘲弄。
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千先生身上,在场的人都认识千闻烛,有什么可展示的?
他免检了。
那就只剩祁香一人了。
祁香早有准备,她非常冷静:“世上有人死而复生,不知道殿下敢不敢看?”
这话对在场的人来说太过诡异,周围静默了几秒,与自己同行的千闻烛也震惊了: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本事,在下怎么不知道?
于是青年男女们窃窃私语:虽然这姑娘故弄玄虚的可能性更大,但有千闻烛这样有名的人物当师父,真假还不好随意论断呢?
易修扬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他当然震惊,但作为见多识广的皇天贵胄,怎能轻易喜怒形于色?
他故作镇定:“你这样说,本宫怎么会不敢见识?”
“那便请您赐我一死。”祁香笑答。
“可惜本宫这里都是些胆小如鼠的人”,易修扬贴耳吩咐宦官,让他领着宴会男女离开,然后靠到祁香面前故作亲昵地说:“你私下表演给本宫看就好了。”
他眨眨眼,这种显摆个人魅力的行为,祁香并不受用。
只好十分不庄重地拉住祁香的手腕,一路领到后面的存心殿,这里晚上也看得出花团锦簇,空气很新鲜。
“这座偏殿是程听雪为了及时处理公务设的临时住所,本宫准许你入住。”易修扬张开双臂,展示这间屋子。
祁香绕过他仔细打量,杂乱的案台周围,宣纸被拧成一团一团。
钱灵毓平时不打好腹稿不会轻易落笔,对比下来,城主府可真是奢侈。
“本宫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易修扬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从袖口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摆成一列,放在地上。
他说:“挑一瓶吧,别客气。”
祁香很困惑,猜测应该是毒药之类,丝毫不犹豫地随手捞起一瓶吞服。
易修扬捏住她的脸:“你怎么直接吞了?这是我做的蜜丸,你应该含着等它融化才对。”说着还要示范,倒了两颗到嘴巴里。
祁香喉头甜得发酸:“不好吃。”
这边侍女已经取到毒药,在门口禀报。
易修扬仍扭扭捏捏在犹豫,他背过身说:“其实本宫一般不杀人,而且本宫听说,这酒其实是苦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
祁香不想再浪费时间,她不知道同伴现在是否安全,也不知道二殿下会不会再次对小姐下手。
所以想也不想地将毒酒送入喉中,等待药效发作的几秒内,舔舔嘴唇,含羞地看着易修扬:“你等我醒过来呗。”
“还好,不是特别苦。”她话没说完,扑通一声就倒下了,手指还勾在易修扬的衣角上。
……
易修扬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自言自语:“你还没说你是为什么而来,你们三个看起来都不想投奔本宫。虽然我也只要了钱灵毓一个人……”
倒下的这个女孩,比自己更年轻,也比自己勇敢。眼睛这么大,死了也不能完全合上,挺有趣的。
鬓边的头发微卷,说明她原本就带点卷,可见这发髻绷得有多紧。他忍不住想拆掉这只脑袋上的束缚,却最终都没动作地离开了。
不知道这个神奇的起死回生术要多久才能生效,所以易修扬招呼门口的侍女先给祁香换身舒服的衣装。
自己则跑到监牢里,跟程听雪解释:“你的床铺很舒服,但现在是我的了。”
程听雪无端被打断了修炼,没有一点好脸色给他:“知道了。等我出去,你带着床一起滚。”
祁香睁眼已经到了鬼门关。
黑白无常效率比先前更高,她看到各种熟悉的面孔,长呼出一口气,轻松得像回家一样。
“蛇祁呢?”祁香没看到自家的小蛇,怪想念的,这次两手空空,没有偷摸带只鸟蛋来,相信它不会介意。
一个侧编着麻花儿辫的、雌雄莫辨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舍不得我了。”
声线低沉沙哑,跟蛇祁一模一样。
但这对吗?这错得离谱。
祁香掐指一算,自己去人间办事折腾了还没两天,怎么就翻天覆地了。
祁香立刻作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蛇祁,解释一下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小黑了,你变得像人类一样!”
闲却突然飘过来,横在一人一蛇之间:“天界审美,凡人就不要质疑了。”
果然是神仙点化,才会这么快修成人样儿,蛇祁也是攀上高枝了。
祁香吓活了。
睁开眼发现易修扬拉着她的手,趴在她肚子上小憩。
这人可能只有闭眼的时候才能抛弃那些多余的笑容,看起来居然人畜无害。为了不冒犯尊贵的人,祁香就抱胸坐着等他醒来。
待殿下醒了,她得询问两件事情:钱灵毓现在怎么样?原本的听雪城主在哪里?
肚子上这只脑袋开始乱动,隔着层被子,祁香还是感觉肚脐的地方有一点痒,伸手去挠。
脑袋的主人悠悠转醒,看到祁香盯着自己,蓦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在小幅度高速抖动。
祁香故意把双手拎到面前吐舌,模仿吊死鬼的模样。看到小殿下被吓得定住身子,她捂着肚子笑,又想到对面的人身份非比寻常,渐渐收敛了动作和表情。
强压着心头的惊异,易修扬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你现在大病初愈,本宫用不着你行礼。”
很人道主义的发言。
他来回走了两步,停下,问祁香拜访城主府的目的。
祁香说她是为了报答钱姥爷和钱小姐的恩情才来。
就这样吗,不找他报个仇什么的?
被问到称呼,祁香用了假名:“奴婢香薷,已经如约给殿下表演了奇技。不知道殿下感觉如何?乱世刀剑无眼,希望我家小姐能偏安一隅,裙下不染微尘。”
“本宫如此作恶多端,她难道不介意我的救助吗?我看她要对本宫恨之入骨了。”易修扬蹙眉,他当然同意挽救美人于风雨飘摇之中,况且是友人所托,可钱灵毓在殿中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想把他看死啊。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他看到祁香的衣领,上面绣着莲花,很合适。
祁香抿唇,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过去爱财,取之有道,谁欺负自己就讹回去,如果别人不针对自己,她未必会做什么。
最后只说:“前几日为周转资金,在露县典当行当了一些首饰,里头有个红翡翠葫芦耳坠,绕着金丝的,珍贵非凡,如果能赎回来就好了。”
易修扬难以置信:“只要这个吗?本殿下随时可以把典当行收购了,整个铺子送给你都行!”
“是啊,这样就好。”祁香转过身子偷笑。
“这不算愿望”,易修扬坚持认为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他说:“哪天你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再与本宫说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吧,那就拉钩盖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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