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堆积,天色蒙蒙,雨丝洋洋洒洒,下了许久都未停。
青石板街被雨水洗得透亮,沈瑶卿远远望见沈府中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身着雾蓝色窄袖束腰锦袍,衬得他身材颀长,风采韶秀。
沈瑶卿记得这个人,就是那日于长街之上救下自己的少年将军,卢淮景。
沈府的丫鬟小厮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站着,紧接着,谭疏月竟亲自出来送行。
谭疏月。
沈瑶卿拿伞的手不自觉越握越紧,似是倾注了满腔恨意。
谭疏月对卢淮景一脸逢迎,丝毫不见与自己说话时凌厉的傲慢之气。卢淮景出自显赫世家,又是少年英才,得圣上青睐,就连谭疏月也要敬他三分,难怪沈谦那日如此嚣张,见他来了,身上的气焰也被灭了三分。
卢淮景为何会来沈府?
卢家和谭沈两家是何关系?
卢家乃名门望族,权势滔天,若卢淮景是谭沈两家的同盟,自己将来的路会很难走。
随后,卢淮景一行人骑马远去,马蹄飞扬,溅起层层水花。谭疏月也回了府。
沈府大门霎时清寂下来,只剩几盏灯笼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没有人发现沈瑶卿的存在。
苍穹之下,她孤零零地站着,一双漆黑眼瞳在暝暝天色中幽深如长渊,整个人散发着冷意。
沈瑶卿提步往前走,神色出奇得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母亲原是有机会活下来的,是谭疏月断绝了母亲的生路,甚至撺掇李妙春继续加害母亲,母亲渐好的身体在短短几日内急转直下,其中必少不了谭疏月的手笔。
但母亲最初为何中毒,难道也是谭疏月所为?母亲中毒已深,父亲难道毫不知情?若知情,为何让母亲冒险独自寻医?
在这场阴谋中,沈仲明,你,究竟是袖手旁观者?还是助纣为虐者?
又或者,为了自己的青云路,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始作俑者?
“沈大夫,你回来了!”冬荷穿着鹅黄色长裙,笑着向沈瑶卿招手,雨下得很大,她没有带伞,于是她将手遮在头上,冒着雨,蹦蹦跳跳地向沈瑶卿跑来。
沈瑶卿急忙上前为她撑伞。
冬荷擦擦额头上的水珠,看到沈瑶卿手上提着药匣子,松了一口气:“今早去探冬苑没有见着姑娘,心中担心,以为姑娘出事了,原来姑娘是去采买药材了。”
对于冬荷的热情,沈瑶卿并不适应:“这是京城,重兵把守,重重防卫,我能出什么事。”
冬荷挠挠脑袋,憨笑道:“也是。”
庭院中积水很深,水中树影交横,沈瑶卿一路上心事重重,冬荷见她愁眉紧锁,也不好打扰,便安安静静地陪她走着。
“冬荷,方才我见有一人来府中拜访沈夫人。”沈瑶卿终于开口。
“姑娘,那是我们大魏的云麾将军,姑娘刚来京城不久,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号。这个少年将军可威风了,他十五岁便领兵出征,执剑破敌军,单骑斩敌首,风光无限!是我们大魏第一将军!”冬荷说得津津乐道,越说越兴奋,竟用手比划了起来。
但没一句是沈瑶卿想听的。
她想知道的并非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实。
沈瑶卿截住她的话,问道:“卢将军常来沈府?他与我们大人的交情很深?”
冬荷收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来对着沈瑶卿说道:“姑娘,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是沈家的下人,没有资格打听权贵们的事情,不过,这卢将军还是平生第一次来我们沈府呢。”
沈瑶卿垂眸,神色落寞,京中势力波云诡谲,冬荷又怎么能知道呢。
“沈大夫!沈大夫!”李嬷嬷在背后匆匆追赶,大声唤着沈瑶卿,神色焦灼。
李嬷嬷是谭疏月的心腹。
因追得仓促,李嬷嬷脚底打了滑,“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哎哟”一声苦叫。
冬荷急忙上前搀扶,李嬷嬷一边扶着腰,一边焦急说道:“先别管我,沈大夫,你快去看看老爷吧,他方才动了怒,一时喘不上气,姑娘快去看看老爷!”
“什么?”沈瑶卿背好自己的医箱,二话不说就往李嬷嬷所指的方向跑。
此时,沈仲明半身伏在案几上,气噎在肺腑顺不下来,就如喉咙里堵了棉絮一般,他猛地按住胸口,满脸通红,他两指竖着,想说些什么,但除了粗闷的喘气声,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卢淮景真是目中无人!竟明目张胆地闯进府中威胁自己,到底谁为主!谁为客!
一年前,北境骚乱,卢淮景领命平乱。军中打仗,兵马粮草,处处都需要军饷,沈仲明奉了谭晋玄的命私吞了朝廷的拨款,目的,就是为了让卢淮景前方打仗没了军饷,死在北境,就算他捡回一条命,也定能伤其元气,挫其锐气。
卢谭两家在朝中分庭抗礼,积怨已久,卢怀信死后,卢家失去一大支柱,再难和谭家相持。没成想,其子卢淮景半路杀出,其风采能力皆不逊色于年轻时候的卢怀信,甚至更甚于他,谭晋玄的心病终究无法去除。
一年前的北境之战是谭晋玄的机会,但卢淮景不仅绝处逢生,还以少胜多打了一个漂亮仗。一回京,便来找沈仲明算账了。
“沈大人真是好算计。”卢淮景端坐于沈仲明对面,分别是笑着的,可笑意未及眼底,一双眼瞳冷漠得很。
“卢将军在说什么,老朽听不懂。”沈仲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静室中,忽然传来少年清朗的笑声,笑里却是讽刺。
随即,一封奏折被重重甩在了沈仲明的跟前:“沈大人打开看看。”
沈仲明弯腰捡起,打开奏折看,奏折上,状告沈仲明私吞军饷,贻误军机,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沈仲明双腿一软,极力保持镇定,但额间的涔涔冷汗早已出卖了他:“将军是想将它呈交圣上?”
卢淮景的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沈大人若同意和我做个交易,我可以既往不咎,此前的账一笔勾销,但若不答应……”
卢淮景顿了顿 ,眼神锐利如刀:“这封奏折连同那些证据明日就会出现在圣上面前。”
这些年,他帮谭晋玄做了不少腌臜勾当,罪责骂名都由他来担,谭晋玄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不过沈仲明心中明白,一旦利益相悖,谭晋玄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入火海。
究竟,凭什么?
贪墨军饷是重罪,纵然谭晋玄是幕后主使,但事情皆是他在做,圣上要给谭家和沈家薄面,最后牺牲的只能是他。
沈仲明为求自保,只好应下,但卢淮景提出的两个条件着实令他难办,其一,沈仲明需想办法将贪没得军饷补足,不论他是用自己的私产,亦或是去求谭晋玄松口;其二,沈仲明需要从谭晋玄口中打听一个人的踪迹,当年平野之战的副将,谢驰。
沈仲明恍然大悟,卢淮景煞费苦心走这一遭,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自己,而是谭晋玄。
他的两个条件令沈仲明进退维谷,谭晋玄心胸狭窄,眼里容不得沙子,补足军饷之事一旦被他知晓,心里的疙瘩也就种下了,纵然自己有苦衷,但在谭晋玄看来,就是他将自己的利益高于整个谭家之上,卢淮景这是在离间他与谭家的关系。
那边只能偷偷用自己的私产补,卢淮景是想他将朝多年贪没的赃款尽数吐出来!
第二个条件就更难了,当年谢驰在平野一战后突然消失,从此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谢驰这个人,谭晋玄怎会知道,难道当年平野之战的意外与谭晋玄有关。
沈仲明思索着,顿觉毛骨悚然。
卢淮景慢慢悠悠地起身,向沈仲明靠近,拿过他手中的奏折,眼神锐利如刀:“沈大人仔细思量,我等不了太久。”
他走时,还留下一句话:“对了,沈大人与其在谭相身边忍气吞声、卑躬屈膝,看他人的眼色而活,不如早日弃暗投明。”
简直欺人太甚!
沈仲明捂着胸口,趴在案几上,想起卢淮景方才嚣张狂妄的姿态,怒火中烧。
“哗”的一下,案上书册皆被推翻在地。
因呼吸不畅,整个人没站稳,摔倒在了地上。
“沈大人。”门外,沈瑶卿冲了进来,将他扶起,一时间,他竟有些恍然,他微微伸手,去抓住眼前虚幻的白光,才想起,那个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沈瑶卿知道他是神志不清产生幻觉了,遂拿出几根银针,刺入穴位,他的呼吸终于平缓,由于身体太过疲倦,他晕了过去。
沈瑶卿继续为他施针,霎时,那只握着银针的手悬在了半空中,如今,父亲就躺在这里,不会挣扎,不会反抗,若故意将此针扎错,扎入他的百会穴,而非神庭穴,他将会气血逆施,顷刻毙命,不会有半分痛楚。
父亲,母亲的死可与你有关?
沈瑶卿握针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仿佛有一股力量与她相抗,银针久久落不下去。
“知夏。”沈仲明在梦中低喃,眼角流淌出泪水。
不行,还不能杀,谭疏月以及整个谭家还没有付出应有的代价,她不能冲动。何况她尚不清楚当年父亲与母亲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真相未明,倘若父亲没有错呢?
若有,便更加不能叫他死得如此痛快。
不能冲动。
沈瑶卿极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将银针扎入正确的穴位。
“老爷怎么样了。”谭疏月终于赶到,正看见沈瑶卿为沈仲明施针,攥紧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沈瑶卿整理好自己的医箱:“已无大碍。”
谭疏月对她说话的语气终于柔和:“沈大夫,今日多亏了你。”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屋内被沉沉暮色浸染,一排侍女们进来点灯,随后退下,秩序井然。
刹那间,室内照耀,因屏风遮挡,室内分割为阴阳两端,沈瑶卿整个人还沉在暗色之中,一袭白裙,冰肌玉骨,空灵冰冷,仿若鬼魅。
她站起身,望向谭疏月,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应该的。”
女主弑父之心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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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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