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顾斐的后背便深深陷进了柔软的床褥里。
腕骨则被一只炙热得烫人的掌心牢牢攥住，钉在了枕边。
顾斐回神，清冷的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恰好勾勒出上方顾思遥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他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轮廓。
他垂着眼，眼底像蓄着化不开的浓墨，翻涌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距离太近了，顾斐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的唇色比平日要红艳，下唇上还有一道细微的、新鲜的齿痕，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极其艰难的克制。
“思遥？”她发出声音，才惊觉自己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上的人像是被这个称呼骤然刺痛，猛地皱紧眉头，闭上眼，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脱力般栽倒下来，沉重地压在她身上。温热的、带着酒气的鼻息尽数喷在她敏感的颈窝，激起皮肤下一片细密的战栗。
顾斐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身上的人真的再无动静，只有均匀深沉的呼吸声传来，她才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就这点酒量……还学别人逞能喝酒……”
等她终于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站在床边时，却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耳垂。她回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人，终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俯身替他把踢乱的被角仔细掖好。
房门被轻轻合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床上，本该熟睡的顾思遥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他沉默地侧过身，将脸埋进她刚才躺过的枕窝里，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化作一声被枕头彻底吞噬的、压抑至极的叹息。
“你们球队最近训练很忙吗？”顾斐疑惑地问那个没正形地试图勾搭关颂宇肩膀的米范。
似乎就是从那次球队聚餐以后，放学回家的固定组合悄然发生了变化。从原本顾家姐弟和林泉的三人行，扩展成了五人小队。
林泉对这两人的评价可谓精准。
她说米范那人，从名字到个性，没有哪个地方不逗的，甚至爆料他小时候曾干出给全班同学表演“鼻孔吃薯条”的壮举。
至于关颂宇嘛，她感慨，以前远远看着，觉得是画报里走出来的、只可远观的校园男神；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他简直就是个小太阳，看着你的时候眼神永远温暖带笑。就连米范那个嘴欠到有时连顾斐都无语的程度，关颂宇也总能好脾气地一笑置之，从不真的动气。
顾斐也曾好奇地问过林泉对顾思遥的印象。当时林泉眼睛瞬间放光，拖长了音调：“顾思遥啊~”她手指在空中画了座冰山的形状，“那就是活脱脱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生人勿近’型男主角！你看他那双眼睛，跟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似的，看狗都深……”她猛地刹住车，尴尬地咳了一声，“不对，是看谁都冷冰冰的！”
她突然凑近顾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真的，你家这块‘千年寒冰’，到底有没有可能……”她的手指悄悄做了个“融化”的动作。
这话让顾斐不由得想起顾思遥刚来时的样子。那时他对爸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必定带着“谢谢”和“请”，在餐桌上永远只夹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礼貌却疏离。
她曾经为此和妈妈聊过，但大人们都觉得，这只是小男孩初来乍到的拘谨和内心的别扭，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但顾斐又清晰地记得，他似乎对自己不一样。那些自然而然的调侃、偶尔的依赖，甚至多得有些“不要钱”的笑容，她都将其归结于他们是相处最久的“姐弟”。
想到这里，顾斐拍了拍林泉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安慰道：“放心吧，他只是慢热。等时间再长一点，熟悉起来就好啦。” 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需要多长的时间。
不过她也没少借此嘲笑林泉，吐槽这朋友当得真是让她糟心。“某些人啊，重色轻友，天平偏得都快倒了，”顾斐时常戳着林泉的脑门开玩笑，“我严重怀疑，要是哪天我和顾思遥同时掉水里，你肯定毫不犹豫游向他！”
米范接过话：“你看我天天跟你们在这儿‘鬼混’，像是有正经训练的样子吗？”米范伸了个极其夸张的懒腰，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无意间露出一小截晒得黝黑结实的腰腹皮肤，“大赛刚结束，刘教头大发慈悲，放我们假，美其名曰‘专心学习，备战期末’。哈——！”最后那个哈欠打得他眼角都泛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那顾思遥呢？”顾斐顺势问出心中的疑惑，目光转向一旁明显也有些闷闷不乐的林泉，“他最近怎么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我还想问你呢！”林泉嘟囔着，“最近放学都很少能一起走了，他回家之后也没跟你透露点什么吗？”
“兴许……人家偷偷谈恋爱了呢～”米范突然从两人中间冒出脑袋，笑得贼兮兮的，露出一口白牙。
“行了，你少说两句，”关颂宇温和地出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米范，递给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再这么说下去，某人真要炸毛了。”
“嗷！”米范却像是被提醒了，反而变本加厉地起哄，“我是说，某些人天天把肉骨头叼在嘴边严防死守，结果一个不留神，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野猫给截胡喽？”
顾斐被这诡异的比喻逗得噗嗤笑出声，伸手捏住林泉瞬间气鼓鼓的脸颊，“收收你的獠牙，小獒犬。再说了，他整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哪来的时间认识别的女生？”
“那可说不准哟～”米范晃着一根手指，故意拉长了声调，语气里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猜测，“不然你说，他那些神秘消失的时间，都去哪儿了？总不会是去拯救世界了吧？”
林泉突然哀嚎一声，扑过去就要掐米范的脖子：“死大米饭！我上辈子是挖你家祖坟了吗！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听到这儿，林泉立刻调转枪头，狗腿程度比米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把抱住顾斐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斐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帮我打听打听嘛～我请你吃饭！吃一个月的午饭！我等你的好消息～！”
米范一边灵活地躲闪着林泉的“攻击”，一边还在嚷嚷：“等真相大白那天，某些人可别哭鼻子找我借肩膀啊！”
“大米饭！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关颂宇没理会前面那对追逐打闹的活宝，他放缓脚步，与顾斐并肩，声音温和地低声问道：“如果……顾思遥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你怎么看？”
顾斐闻言怔了怔，目光掠过前面追逐打闹的身影，语气听起来轻松又自然：“谁还没个青春呢？挺好的啊，只要他喜欢就行。”
关颂宇侧过头，认真地看向她，澄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微微愣神的脸庞：“那你呢？”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风恰好扬起顾斐耳边的一缕碎发，她张了张嘴，那个简单的“我”字卡在喉咙里……
“颂宇！顾斐！你们俩磨蹭什么呢！！”前方，米范停下来，转身冲着他们大声喊道，用力地挥手。
顾斐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来了！”，小跑着追上前去。
即便没有被打断，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关颂宇那个问题。自从林泉整天在她耳边念叨什么“关颂宇看你的眼神能拉丝”、“他绝对对你有意思”之后，原本轻松自然的相处，似乎突然被注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
平心而论，关颂宇确实符合所有关于校园男神的完美设定。他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的优秀，连最普通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都能透出一种清冽干净的少年气。
可顾斐对他，偏偏就是没有那种小说里描述的、小鹿乱撞的心动感觉。甚至，当她试着想象自己和他并肩走在校园里、或是像其他情侣那样相处的画面时，心头涌上的不是甜蜜，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别扭得让她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那种感觉，远不如和自家那个时而冷淡、时而别扭的弟弟顾思遥待在一起时，来得轻松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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