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从昨夜起就没有停下的趋势，没有钟表，徐芷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她这一觉睡了多久。
梦魇中的冷汗从她的身上细细密密的冒出，打湿了里衣。双眼疼痛无比，她抬起手轻柔地罩在眼睛上，听见自己的心一泵一泵跳得飞快。
“真是……要疯了。”
她躺在床上，心想这云雀前辈实在太不靠谱，不但没帮她找到缺失的记忆，还把自己的记忆变成了她的梦。剜眼钉魂之痛如此清晰，就好像是她的亲身经历。
她不敢再睡，害怕重新回到那样的梦里，坐起身，找店小二打了一盆水随便在脸上拍了两下，店小二临走时，她问那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客人，现在是寅时。”
她居然没睡多久，徐芷道自己知晓了，让那人先下去。
不敢睡，于是她走出房门，打算转悠转悠，迎面看到一个黑衣男子站在沈熙房前，徐芷先是一惊，看清那人的脸后放松下来。
“请问您是？”
直觉告诉徐芷，这位就是沈熙之前说的那位要请的外援。
果然，下一秒沈熙从房间里出来，他看上去一身整洁，衣服也没有换过，徐芷估计他这一夜也没睡。
不过以沈熙修炼的境界，睡眠可能也不是必要之事。
见到徐芷，沈熙先是惊讶，问她：“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没睡好？”
徐芷还不打算告诉沈熙云雀前辈的事情，只道：“做噩梦了，境里的东西没完没了的缠着我，估计还要花些时间才能消化掉这些东西。”
“第一次入境是会这样。我们先不急着回去，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这几天你可以趁白天好好休息。”他才想起旁边晾着一个人，对徐芷介绍道：“这位是出冬，也是从青山派出去的师兄。”
这位叫出冬的黑衣男子看着徐芷，眯眼对她笑，单边火红的玛瑙耳坠在火光下反射出光让人难以忽视，徐芷将目光挪回男人的脸上也回以笑意。
“要和我们一起吗？”
“不用了，我去看看葵乙，你们聊。”
沈熙点头，打开身后的房门，走之前塞给她一张符，道：“有事情用这个叫我。”
徐芷点头，进门关上房门，她靠在门边听到两人交流的声音离这里越来越远。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葵乙仍处于昏迷状态，双眼紧闭，眉头不安地皱起。徐芷这时才能好好的观察这位以拔苗助长之势长大的师弟，在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到些许熟悉的影子。
徐芷将凝集了灵力的指尖探向葵乙的眉头，学着之前师傅帮她解除梦魇和病痛的方法，将灵力顺着眉心没入他的灵脉中。温和的灵力瞬间蔓延至葵乙的全身，抚平了他的眉头。
徐芷见有所成效，留着一根手指输送灵力，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师傅回她的消息。通灵符是今天凌晨回的，那个时候她还在睡觉，符纸便自动钻进了她的袖子里。
她单手展开纸条，里面简单写着几个字，大体意思是她也很意外，要把葵乙带回来看看才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徐芷把纸条收回袖子里，对这满身是谜的师弟充满了好奇。
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呢……她丈量这人的身长，估计要有个一米七五六的样子，在他这个年纪算高了吧。
不过，他这个师弟具体多大来着？之前看样貌就六七岁，也没问过徐斫，现在长这么大再说人家六七岁就不太对了吧。
徐芷望着葵乙的脸还在纠他的年龄，忽然见葵乙的眼皮似有挣动之意。正当她停下手上动作之时，葵乙猛地睁开眼，用力抓住徐芷还未收回的手。
徐芷心里莫名发毛，想要把手收回，对方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像是能将她的手腕活活掰断。
葵乙陡然起身握着徐芷的胳膊，力气之大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慢慢被逼至墙边。
徐芷念着他身上还有伤，不敢对他使用灵力，只能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挣扎，企图让对方清醒。
然而葵乙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想法，放反倒是运行灵力把徐芷直接定在墙上。
“葵乙，你做什么！”
徐芷从未见过这样的葵乙，鲜红的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仿佛不是盯着人而是盯着一头猎物。
徐芷心跳一滞，这样的状态和感觉，把她再次拉回了那个梦魇。
袖子里的符篆还在燃烧，她要为师兄回来拖延时间。
“葵乙，是我，我是你师姐！”她的声音因害怕有些颤抖。
葵乙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部。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你！”
下一瞬，尖牙刺破徐芷的皮肤，鲜血顺着伤口向下流淌染红了一大片。
好疼！
这种痛感与单纯地刺破皮肤的痛感不同，是穿破皮肤后硬生生将皮肉向外拉扯撕裂般的巨痛。
葵乙只不是想喝她的血，还将她当成了猎物，犹如豹子狩猎羚羊，像啃食羚羊的脖颈一样啃食她。
大量的鲜血像长河一样顺着伤口流失，徐芷眼前发黑，疼痛遏制住她的咽喉，她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去。
眼皮越来越重，徐芷无奈的想，防天防地，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亲师弟的手里。
她觉得意识越来越重，身体越来越轻，几乎落在生与死的边缘。就在这时，脖子上的咬合力松开了，紧箍着她的灵力也随之散开。徐芷跌坐在地上，她想用手捂住出血口，却使不出力气。
朦朦胧胧之间，她看到沈熙朝她跑来，帮她压着脖子上的伤口，另一边的葵乙被那位叫出冬的人制服在地。
“师兄，我……好累。”失血过多的原因，徐芷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我睡会……”
沈熙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但是徐芷像是掉进了水里，模模糊糊的什么也听不清，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几天之后，昏迷期间做的梦却让她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世纪。
云雀的记忆填满了她的梦境，她在梦境的梦境中无数次惊醒无数次跌落下一个梦境，循环不断没有尽头。有些梦境的开头伪装成她睡醒的样子，在她放松之际拉着她跌入更绝望的地狱，她在这样的极端中陷入了自己究竟是云雀还是徐芷的自我怀疑中。
“你醒了？”
徐芷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从梦境里睁开眼，她看见到沈熙坐在床边，床头放着不知道时哪里弄来的熏香，丝丝缕缕飘到她的鼻腔里，这应该不会是梦了，徐芷如是想。
“感觉怎么样？”沈熙担忧的看着她，“伤口还疼吗？”
伤口？
徐芷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自己昏迷的原因。
被咬的脖颈缠上了白色的纱布，血看样子是止住了。这么大的口子是怎么止住的呢，她没来由的想到，修仙之人许是有自己的方法吧。
就像当初试炼的时候不也是满身伤痕，苏先生也能把她救过来。
啊，修仙之人真是好啊，大伤也能化成小伤。
可是……可是她忽然想到曾经作为普通人的生活，她不用强迫自己去那样可怖的鬼境里，也不用被别人的记忆侵占大脑，在一次又一次的梦中梦里循环，哪里又会遇到这些流血受伤的事情呢……
没来由的，徐芷忽然异常地难过，她扭动生锈一样的脖颈，将脸转向另一边，泪水从她打的脸颊流下。
坐在一边的沈熙没等到她的回答，看见她身子不停颤抖瞬间慌了神，急忙问道：“怎么了？”
“身上还有什么不适吗？”
徐芷没回，只是无声的哭泣。
安静的房间里仅有细微的呜咽声在回荡，徐芷没有说自己哭泣的原因，但沈熙似乎能感受到这无穷悲伤的来源，他看着女孩头顶慢慢延长的生命线，就像他无数次遇到女孩的情景，无论是在人群之中或是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孤独。
这样的孤独与悲伤的来源和莫名出现的两条生命线似乎有很大的关联，关联的背后是沈熙所未知的徐芷的背负。
于是他没有再抛出问题，只是安静地坐在徐芷身边，等待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徐芷用着沙哑的声音对他道：“我想回家。”
沈熙不知道她想回的是哪个家，但是他只能帮她回到那一个。
“好，今天就动身。”
他们马上动身收拾行李。
徐芷没带什么东西，收拾好很快就下楼了，她坐在长椅上笼了笼衣服挡住脖子上的围在脖子上的纱布，小二给她上了一杯茶，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里的茶。
“久等了。”
沈熙带着葵乙从楼上走下来，出冬还没离开跟在他们俩人身后。
这是徐芷第一次看到长大后清醒时期的葵乙，其实刚醒来的时候沈熙就问过她，葵乙想见她一面，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他。
徐芷没答，啃食的痛感依旧停留在受伤的脖颈处，她不想见，于是她摇摇头。沈熙便没再追问。
“师姐……”葵乙上前，想帮徐芷拿她的包裹，“我帮你拿吧。”
徐芷不动声色的躲开，淡淡地喝了一口茶没说话。
场面说不出来的尴尬，叫出冬的男人咳了咳对他们道：“鬼面我带走了，有什么消息再联系。”
说着，他晃了晃手上的乾坤袋。
“有劳了。”
沈熙向着他作揖感谢，徐芷和葵乙跟在后面行礼。
“客气了。”出冬把袋子收回袖子里，“哎呀，有机会我也回山里坐坐。”
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在现在的情况下异常让人轻松：“再不回去看看，我那个师傅怕是会觉得她这个徒弟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若出师兄会回山可提前联系我，青山派变化不小，我能为您引路。”
“那敢情好，说实在的我到现在都没记住门派的地图，一天一个样。”他扫了眼身后沉默的两人，尤其是那个受伤的姑娘，“你们也辛苦了，不用送我。”
他挥手告别，三人与出冬目送出冬离开后，收整动身回环萦山。
此次回程，徐芷的灵力已经足以支撑她一人御剑飞回环萦山，于是她自己一把剑，葵乙和师兄一把。
御剑要比陆路快许多，能将几天的行程压缩至一天，他们早晨出发下午就能看到远处耸立的环萦山。
徐芷全程无言，三人之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到环萦山脚后，他们直上翡翠宫，徐斫和苏回春在那里等他们。
空荡荡的大殿第一次有这么多人，徐斫坐最上面的座椅上，苏回春坐在一边，三个学生立在对面。秦既白这些天在闭关，门内事物全交由两位长老处理。
“好孩子，我来看看你的伤。”苏回春见到徐芷第一眼就拉着她检查伤势。
徐芷松开衣领，揭开裹在脖子上的白色纱布，露出一大块触目惊心的咬痕，咬痕之可怖见者皆倒吸一口冷气。
没等徐斫发话，葵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师傅道：“都是弟子的错，请师傅责罚。”
其实他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回过神来徐芷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他则被人扭着肩膀压在地上。
紧接着，他意识到徐芷身上伤口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伤了便是伤了，他认下自己没法控制身体的罪过，祈求师傅和师姐的惩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斫没有回他，她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徐芷身边，看着那大块牙印，“这伤灵力无法恢复吗？”
沈熙将他所知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两位长老，包括前几天在鬼境里遇到的特殊情况，最后道：“我尝试过用灵力复原，可惜没有任何效果，勉强止住了血。”
“真是离奇。”苏回春对着伤口看了又看，“这么瞧着只是普通的咬伤，虽然灵力无法复原，静养几天也能长好。”
“我给你开几副好一点的药，这段时间避免沾水，不会让你留疤的。”苏回春安慰道。
徐芷点头谢过苏先生，后者帮她换好药，再用纱布轻柔地裹住她的伤口。葵乙就这么跪在地上，徐斫冷着脸盯着苏回春动作没讲话，也没示意葵乙起来，徐芷看不懂她的表情，不知是生气还是什么别的。
“你们这一趟诡异之事甚多，等琅月上仙出关之后，我们三位长老细谈之后再组织人去调查。”苏回春对着徐芷的脖子左右看了看，对自己的包扎技术十分满意，“鬼面那边有什么线索了立马报上来。”
“是。”沈熙板正地答道，“已经交给这方面专业过硬的前辈去处理了。
“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一会上我那里拿些温补的汤药。”
他们又聊了几句，苏回春便准备带着沈熙离开。
“把他带上。”徐斫终于开口了，她对着苏回春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葵乙。
“他？”苏回春看了看葵乙又看了看徐斫，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和我一起下山吧，突发性生长不知道对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害处。”
“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葵乙慢慢站起身，他几次想开口喊一声师姐，但徐芷一直背对着他。
他理解徐芷态度的由来，也为此十分内疚，说好要保护师姐，没想到不但因为身体原因脱了人家后腿，还伤了师姐。
有些东西用语言解释过于苍白，他得做些什么才能让师姐原谅他。
“走吧。”苏回春拍了拍葵乙的肩膀，出发前还能摸摸这孩子的脑袋，半个月不见只能搭到他的肩了。
他捏了捏拳头，最后看了徐芷一眼，带着粘稠的脚步跟着苏回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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