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y you move is like a full on rainstorm.And I'm a house of cards.”①——《台风天的故事》]
“我以前的小名也叫野风。”这条消息,殊漓在除夕夜里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千万种思想在脑海中呼啸而过,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扑上去拥抱那个人、再当着程吟的面宣布“你画册里的人真的是我”的冲动。
可她当然不会这样做。
因为做了也没用。
所谓的童年回忆、竹马之交,也仅仅是在互通心意的两个人之间才有特殊意义。她和程风止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不去提它,让这个秘密沉睡,才能继续维持“听话的小漓”和“风止哥哥”间该有的距离。
她按掉手机,屏幕却长了眼睛般在退出的瞬间亮起。
[橘子糖贩卖机:对了,新春快乐。]
[酥梨:早点休息,新春快乐。]
野风过心田,山夜归于寂。
唯待见天明。
—
新年的阳光穿透山间小镇浓浓的雾,洒在贴满红色窗花的玻璃上。昨夜惊心动魄的真相就这样被殊漓深埋心底。
小镇的年味比帝都足,走亲访友,宴客送福,殊漓每天的生活在帮王阿姨做饭、去邻居家拜年、写寒假作业、跟哥哥还有王驰屿唠家常中充实度过。
只是偶尔,照镜子看见自己越来越长的头发,或者目光扫过床头柜那个崭新的吹风机时,会不自觉想起远在天边那个人。西北过年冷吗?拍戏累不累?他过得怎么样?
过年期间唯一一个小插曲发生在初三那天。
那日王阿姨请客,殊漓在院子里给土灶添柴,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响,她回头,发现隔壁药铺的神婆不知何时站在了篱笆外,目光低垂在她已至颈处的发丝上,好像看了许久:
“咦,小囡,头发……又留起来了?”
“嗯。”
殊漓闻声抬头,对上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双眼,不由心头一跳。
她放下手中柴火,为向来尊敬的阿婆递上两颗砂糖橘:
“是呢,阿婆。”
神婆没接她的橘子,目光依旧锁定在殊漓的脸上,看透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把声音压得很低:
“去山外一趟,心飞远了,挂住帝都的风了?”
殊漓瞬间瞪大眼睛,红晕染上脸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必瞒我。”
神婆的嘴角弯起,那双眼犹如陈年深潭,看不见底:
“你这个年纪的心思全都写在眼睛里了。”
她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托住殊漓的胳膊,示意她摊开掌心:
“你这桩缘分,绕得很深,红线早早就系牢了,线又长又远,好在羁绊一直都在……这是桩正缘,风吹不断,雨打不散,翻过山,前头就是亮堂好光景。”
她的嗓音很低,说话断断续续的,话里的玄机让人琢磨不透。
殊漓没太听懂里面的含义,想再追问,她却不肯多说了。
神婆看出她心急,转身走回新翻修过的药铺,在角落抽屉翻翻找找,最终拿出一物,递给殊漓。
那是一枚小小的玉佩,被仔细地削磨成月牙形状,顶端系着细细的红绳。神婆将它放入殊漓摊开的掌心,白玉触手微凉,很快便被少女的体温焐暖。
“拿着这个小月牙吧。”神婆不容置疑地郑重说道:“让它帮你拢住那根红线,守住缘,等外头刮风下雨,或者你心慌意乱的时候,就攥紧它,让它给你定心。”
神婆深深看了殊漓一眼,又叮嘱:“随身带好,千万莫离身,它丢了,线就乱了,想再拢回来,可费劲咯。”
殊漓盯着那温润的小月牙,弯弯的弧度像极了程风止锁骨上那道疤痕。
她点了点头,无比郑重的接下,将它放进最贴近胸口的口袋:
“谢谢阿婆。”
—
生活就像山里的湖泊,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大年初六那天晚上,一个来自帝都的电话撕碎了假期的祥和。
是程吟打来的,向来乐观跳脱的少年声音里只剩下惊慌失措,从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殊漓拼凑出大致信息。
“我妈、从楼梯上摔下来,脑袋和腿都摔了,有点严重……我爸现在还在黑省,大雪封路回不来,就我一个在医院,我有点不知道该咋办。”
离开帝都前周阿姨温柔的叮嘱还历历在目,殊漓吓得碗都摔了,心口一阵剧痛,声音颤抖地安慰程吟:
“你先别慌,我、我马上赶回来,你在医院陪好周阿姨,听医生怎么说……”
挂断电话后立即搜索到帝都最快的票,高铁基本都售罄了,而且她根本等不了十几个小时。殊漓咬咬牙,用几个月来攒下的生活费和过年收到的压岁钱一起,下单了初七凌晨回帝都的天价机票。
她根本没空多解释,也没时间跟鲜花镇的老乡告别,收拾行李都是匆匆忙忙的,还好哥哥殊淮同意立刻开车送她去机场,临走前,王阿姨塞给她一包干粮和土特产,王驰屿操控着轮椅送她到门口,心有不甘挥手道:
“路上小心。”
“有机会再见。”
心里装着事情,一路上根本睡不着觉,殊漓几乎是踩着黎明的曙光到达了帝都机场,长久未休息让她神情恍惚,却坚持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程家赶。
初七是返程日,回帝都的人次创历史新高,路面交通堵得水泄不通,殊漓聪明地选择挤地铁。
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摸到她衣服内兜里的月牙,要求她取下来,放进包里过机器,殊漓只得将其拿出,小心塞进小钱包,再将钱包放回身后的双肩包里。
怀着一颗悬而未决的心,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十分钟前程吟发消息说周阿姨现在意识清醒,想吃东西,他先去买早餐,把病房信息告知殊漓,叫她到了直接去病房。
帝都医院大得像座迷宫,殊漓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通往住院部的电梯,按号码找到1206病房的大门,刚想推门而入,里面却传来几句刻意压低的谈话声。
那声音殊漓没听过,内容却一字一句砸向她脆弱的神经。
“月华啊,不是我说,你都摔成这样了,怎么还是只有小吟在照顾,他不是要高考了吗?勉哥那边天气原因,回不来也就算了,那个殊漓呢,寄住在你家,怎么人影都没见着?”
周阿姨语气疲惫,声音虚弱地打着圆场:
“小漓回老家了,她哥从边疆回来,兄妹俩难得见一面,她年前就回去了。”
没等她说完,刻薄的声线再度响起:
“哎哟,还回老家呢,这不明摆着没把你这儿当自己家吗?年前回去、过年都不跟着一起,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平时要你供着吃穿读书,事到临头心里可没你这个人,只顾着和她真正的亲人逍遥去喽。”
“别这样说……十五岁的孩子,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边的中年妇女仍不依不挠地嘟哝:
“态度!态度总该有吧!端茶倒水,或者帮忙跑跑腿、买买饭啥的,心意要到位呀。唉,说白了,这就是忘恩负义,不是亲生的根本养不熟,况且她读书读得也没小吟好,又是个闷葫芦,平时一声不吭的,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呢?”
“唉,你少说两句吧,小漓挺好的。”
“要我说,还不如就这个机会把她弄回家,或者办个住校,眼不见心不烦……”
“你别再说了。”
听完对话的殊漓如遭雷击,愣愣的站在病房门口,全身冰凉,不知所措。
“白眼狼”、“养不熟”、“忘恩负义”……刻薄的字眼冰刀般狠狠刺向她,最初是麻木的钝痛,随即进化到让令人窒息的冰冷。
为了赶回来照顾周阿姨,她一得知消息就从鲜花正启程,买机票几乎花光所有的积蓄,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闭眼休息。结果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恶意揣测吗?
殊漓甚至产生一种想直接冲进去,抓住那中年妇女大声质问的冲动,去反驳她,“你根本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凭什么这样指责我?”。
可寄人篱下的事实就像一根尖刺,在心里深深的戳痛了她,让她浑身颤抖着,失去所有挣扎的勇气,一股熟悉的酸涩感涌上鼻尖。
绝对不可以哭在这里,起码不能被那个讨厌的阿姨看到。
大脑被“逃离”的念头占据,殊漓只想加快脚步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手里提着土特产和行李箱,无头苍蝇般地往电梯里冲去。
手指哆哆嗦嗦按下“1”层按键,电梯门关紧,一滴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别哭呀,不是你的错,你没做错什么……她试图安慰自己,手伸进背后的双肩包,想要摸出一张纸巾擦掉眼角的狼狈。
然而,手伸过去时,原本熟悉的帆布质感却被一阵莫名的冰冷所取代,她摸到的不是背包的布面,而是里面的一袋橘子。
心猛地沉下,她慌忙将背包转过来一看,一道深深的刀口出现在布面上,割破了结实的外层,里面明显被翻过。她清点一番,大部分不值钱的特产还在,只有钱包不翼而飞。
那个粉色的钱包是王姨亲手给她缝的,里面装了哥哥临走前给的三千块血汗钱,还有那个象征着命运的月牙护身符。
抓紧的最后一根稻草俶然断掉。
殊漓的眼泪几乎瞬间下来了,从原本的一两滴变成决堤而下。
电梯停在一楼,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门开了,外面站着很多人,有人注意到她在哭,还以为是她亲人出了事,试图上前问话。
而殊漓只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本能地远离人群。清晨的花园是最近且最安静的避难所,殊漓径直冲向角落的长椅。
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呜咽声传来,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殊漓?”
一双手不知何时出现,温柔搭在她的肩膀,轻拍三下的动作有点像在哄小孩。
“发生什么事情了?”
即使是最无助的时候,她也有一秒钟判断出喜欢之人声音的能力。
程风止低沉的声音带着微不可觉的急促,他低头朝她凑近,先是递上一张纸,而后又从兜里掏出一颗橘子糖。
那是程风止摸索出的、对待哭着的殊漓最有用的方式。
殊漓抬起头,眼泪盈盈的,把那张熟悉但模糊的脸看在眼里。
她没接纸,也没接糖,却在看清他眉目的瞬间好像失去了苦苦支撑的最后一丝力气。
殊漓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猛扑向前,一把抓住他的黑色大衣。
将哭花了的脸深深埋进程风止带着寒意的胸口,毫不顾忌形象的把眼泪鼻涕全部擦上他衣领:
“呜——!”
(1):非原创词,摘抄自Taylor Swift的歌曲Sparks Fly,殊漓觉得这首歌很能表达她的心情所以写进了日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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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颗酥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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