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课,刘静笙七点半在食堂吃完早饭,向高辰借了自行车就出发了。他与出版社的责编约好了十点见面。从复旦大学骑自行车至出版社所需时间不过三十分钟左右,但他习惯提前出发。
刘静笙刚出食堂就遇到了林家煊教授。两人站在门口就各大报刊上的最新文章聊了半个钟头,引来无数师生围观讨论,在食堂门口造成了严重拥堵。被食堂的工作人员好言劝离后,刘静笙和林家煊只得依依不舍地分手。
刘静笙骑自行车经过校门口时,看门的老伯招呼了他一声。他热情地回应,老伯便笑嘻嘻地把住了他的自行车龙头。
“一大早的去哪啊?”老伯笑着问。
“出版社。”刘静笙笑着回答。
“你说,东北就这么给小日本了?前段时间,我们的学生去南京请愿,你去了吗?”
“去了。”
“那南京到底什么态度啊?”
刘静笙难过地沉默了。
老伯一声叹息,身子佝偻了起来,原本闪烁着希望的眼睛变得暗淡了起来:“这是要亡国啊,上海不知道还能挺多久。”
“不会的!赵叔。你要相信,我们不会亡国,上海也不会像东北那样沦陷。”
老伯看着刘静笙,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你一个学生说的话能起什么作用?走吧,趁上海还没沦陷,把想干的事都干了吧。”
刘静笙想要再鼓励老伯,可老伯摇着头挥着手送他离去,根本不想再听他说话,刘静笙只得骑车离去。这一路上,不管是文坛人士还是商贾人士,亦或是乞丐流民,刘静笙都能驻足下来,与他们认真交流。所谈内容上涉政治文化下及家长里短,包罗万象,等刘静笙走到出版社时,已是下午三点。
“我的时间很宝贵,你如果学不会守时,就干脆不要来了!”责编陶然女士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烟严厉地斥责道,“刘静笙,做文要先学会做人!你再这么不尊重我,就再也没有人给你发表小说了!”说罢,她揭开一个小巧玲珑的粗陶罐子的盖子,把快要燃尽的烟蒂摁进了一堆烟蒂之中,然后利索的盖上盖子,把烟雾隔绝在了里面。
实际上,陶然女士的内心是窃喜的,刘静笙刚好在她预期的时间点赶到了。凭她对刘静笙的了解,要想在下午三点与他见面,自然不能真与他约在三点,定是要约在上午十点才行的。
刘静笙识不破陶然女士的伎俩,心里感到愧疚得不行,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地道歉。刘静笙连说了好几个抱歉,才猛然反应过来:“你把小说给我发表了?”
陶然女士微微一笑,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刘静笙。
刘静笙赶紧拆开,从里面掏出了八块钱,拿在手里开心得两眼冒光。
陶然女士神秘兮兮地向刘静笙招了招手。刘静笙俯身贴耳倾听。
陶然女士在他耳边小声说到:“一般的作家只能拿到五块钱,你这多出来的三块钱是我替你操作来的,你是不是得请我吃块奶油蛋糕?”
“没问题!”刘静笙脱口而出之后又面露难色,“陶先生,下次吧,这次花钱的地方很多。”
“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一个学生到底哪有那么多花钱的地方?”陶然女士忽然瞪大双眼,“你该不会是在赌博吧?”
“怎么可能?”刘静笙平静地笑道。
“想吃奶油蛋糕吗?”陶然女士挤挤眼,“我请你,算是对你第一次发表小说的奖励和鼓励。”说着就拿起包站了起来。
“不!不!哪能让你请。”刘静笙急得双手直往下按空气,“你放心吧,下次我一定请你,我记着的。”
陶然女士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光顾着跟你说话,刚才那支烟都没有抽两口。”
刘静笙想要劝她少抽烟,对身体不好,可又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便忍下了。
陶然女士叼着烟,从一堆凌乱的书籍中翻出了两本张恨水先生的长篇小说,递给刘静笙说到:“学着写写长篇小说,稿费最高能拿到几百块呢。到时候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饮食自由。”
刘静笙拿着两本书和八块钱走出版社,拐角就看见了蛋糕店,他确实很想吃蛋糕。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精美蛋糕,诱惑得他心里直发痒。一块奶油蛋糕两块钱,他现在兜里揣着八块钱,这么简单的数学算法,他在心里默算了半晌,最后咽咽口水离开了。
刘静笙来到邮局,又算了一遍账,他打算给家里寄两块钱,再给苏禾四块钱,最后给自己留两块钱。可是母亲在一个礼拜前来信说奶奶病了,想到小时候自己生病时,奶奶总是变着花样的给自己做些糕点吃,他突然很想买块奶油蛋糕给奶奶吃。可惜蛋糕没法寄回家去,他便又多寄了一块钱回去,并写信叮嘱奶奶买糖吃。老家买不到奶油蛋糕,买块糖也是好的。
从邮局出来,刘静笙直奔一家西洋乐器店。店里很冷清,只有一个**少校在拨弄不同的小提琴琴弦。戴眼镜的德国老板热情得有些谄媚了,**少校每拨弄一把小提琴,他就立马笑着用夹着着德语的汉语做介绍。
刘静笙看了看琳琅满目的小提琴,心下茫然,只得向老板招了招手:“老板,你好。我想看看小提琴,请你帮我介绍一下。”
老板瞥了一眼刘静笙,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穷酸样,故意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德语,就又扭头去向**少校献媚,尽管那少校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刘静笙非常生气,扭头就走。那**少校突然递来一把红色小提琴:“这一把是最好的。”
刘静笙接过小提琴看了看,不假思索地说到:“这好像是一把旧的?”
少校和老板都不作声。刘静笙便学着少校方才的样子,拨弄了一下琴弦,却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笑着坦白:“其实我一点都不懂琴,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好在哪里?”
“它是意大利制琴师的手工品。材质、音色、做工都是那些工厂产的机械琴没法比的,不管是初学的人还是成熟的音乐家用,都能最大限度地提高演奏水准。”少校解释说。
“它看上去有点旧啊?”刘静笙又发出了心中的疑问。
“嗯,这把琴至少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少校说,“但它保养得很好,说明之前的主人一直很爱护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哪个外国音乐家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已才卖出来的。”
“还是长官识货啊。”老板激动地附和道,“这把琴是一个意大利小提琴家卖给我的,他在意大利很有名的,可惜到上海的时间晚了,工部局的管弦乐队已经没有工作给他了。他还赌狗赌得欠了一屁股债,被追债追得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卖的,不然上海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小提琴在市面上流通。”
“多少钱?”刘静笙问出了最关键也最现实的问题。
“八百块,你要吗?”老板略带嘲讽地问道。
“能便宜点吗?”
老板轻蔑地从刘静笙手里拿走了小提琴。
少校又从老板手里拿过了小提琴:“他没有坑你,八百块是很合理的价格,这把琴还有收藏价值,一两百年以后,会比现在贵得多得多。你是买来送人吗?”
“对,我想送我女朋友。”
少校把红色小提琴摆在柜台上:“送女人,可以送最好的最贵的。”
然后,又拿了一把中等品质的小提琴放在旁边:“也可以送一般的。”
最后,拿了一把最劣质的工厂机械小提琴挨着放下:“也可以送最差的。都可以,主要取决于这个女人在你心目中的价值和分量。”
“我想要给她最好的,无奈我的荷包不允许。”刘静笙坦然地自嘲道。然后,向着老板指了指中等品质的琴问道:“这一把多少钱?”
“三百块。”老板冷冷地说。
“那这一把呢?”
“一百二十块。”老板越发没耐心了。
刘静笙窘迫极了,他的兜里只有五块钱,就算想买一把最差的小提琴也是天方夜谭。但此刻他下定决心,要写出一部长篇小说,陶然女士方才说了,长篇小说最高可以拿到几百块的稿费。
“我会攒够钱,来买一把三百块的。”刘静笙坚定地说给老板听,但更多得是说给自己听。
“你确定你不要这一把吗?”少校拿起那把最好的红色小提琴问道。
“这一把我怎么都买不起。就算哪天我有了八百块,也不能把钱全部用来买琴。我们还要上学,还有还很多其他要做的事。”
“那我就买了,不让给你了,我也是买来送女人的。”少校说。
刘静笙冲着少校露出了淳朴又友好的笑容,换来的确是少校的冷眼相待。
少校把小提琴递给了老板,眼睛却一直冷冷地盯着刘静笙:“帮我刻一个字,禾苗的禾。”
“禾”这个字立马引起了刘静笙的警觉,再加上少校那奇怪的态度,刘静笙的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和不好的预感。刘静笙下意识地看向了少校军装上胸前的部队番号和名字——第十九路军,第78师第157旅第六团,第一营营长,江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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