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钟启年满脸愕然。
空气中静默了好久。
从姗目光从左到右,将这屋内的陈设,一一扫视了一遍。
家具都是都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也没什么岁月的痕迹,大约因为保养得宜,瞧着还是崭新柔亮。
她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父亲身上:“钟家这老宅子,还是值不少钱的,不如卖出去,给你抵债?这样的话,说不定还有剩余,你要是不再赌博胡乱投项目,也足够你和我妈过完下半辈子了。”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落入钟启年耳朵里,却是满眼的不可置。
他不知道从姗是怎么说出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来,总之他心里泛起千万层波涛起伏,他当然无法接受,怒目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钟家书香门第,在京城世代相传,多少年的历史了?你说卖就卖?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从姗无所谓,她淡淡地笑了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嗒嗒嗒的声音,钟启年听得烦躁极了。
她风轻云淡地说:“……轮不到我做主,那就等钟清许回来,看看她这些年,被你拖累得是不动产多,还是资不抵债的多?”
钟启年心里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说什么也不肯:“钟家这房子,我是绝不可能同意卖出去的!”
这时,从姗忽然觉得自己手臂传来一阵温热感,她目光侧了下,付岚嫣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姗姗,钟家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这祖宅,卖不得呀……”
一到关键时刻,她这个妈脑子就拎不清。
从姗懒得和她说话。
她继续对钟启年说:“给你指明路,你不听,那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有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他眼里有滔滔怒火,却也无可奈何。
“我把你放在眼里的时候,你把我放在哪儿的?”
从姗质问他:“我小时候走丢,你真的有用尽全力找过我吗?我十七岁回到钟家,你又什么时候真的关心过我?心心念念都是早日把我嫁到赵家去,后来我在赵家受委屈的时候,你又在那儿?”
她说着说着,眼眶忽然就有些酸涩,喉咙也开始发疼:“回到钟家这六七年,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钟启年气得推翻了茶桌上的茶具,紫砂壶的茶具,“砰”一声砸在地面,碎片溅得四分五裂,到处都是!
他指着从姗的脸,怒不可遏:“你回到钟家以后,是谁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是谁怕你在京城圈子内格格不入,给你请最好的老师教你修身养性,教你琴棋书画,钟从姗,你活到今天竟半点儿不懂得感恩,就凭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你姐姐!”
瞧瞧,越是亲人,就越知道你的痛点在哪儿,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往你心窝子上戳。
这样的话,从姗自从回到钟家,已经听腻了。
她确实比不上钟清许,她也不想比了。
从姗漠然地看着这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眼里最后一点儿温情,全都消失殆尽……
“是啊,我的确比不上……”从姗冷冷地看着他,睫毛微颤,声音凛冽:“钟清许,名满京城的钟家大小姐,在她默认吕衣梅把我卖掉那一天,我就已经死了!今天站在这儿的,只是这么多年混迹在社会里靠耍八百个心眼子活下来的钟从姗,而这一切经历,我的好父亲,你才是始作俑者,你说你该不该付全部责任?”
“你说什么……”
付岚嫣满眼诧异地看着从姗,脸嘴唇都在发抖:“清许她……她……”似乎是不敢相信,那样的字眼,她甚至都没有说出口。
而钟启年,却是一口否认:“不可能,清许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
她有那么多的心酸苦楚啊,她从前从未对周遭的亲人说过一星半点儿,她藏着自己的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偷窥了去……
她回到钟家那一天,看见太阳冉冉升起,她觉得过去不再重要,她可以原谅所有的苦难和伤害,去迎接美好,她害怕亲人一个一个离她远去,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得到什么了呢?
一身病痛,满身结节。
隔了好久,从姗觉得眼睛都模糊了,那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她知道这种事,没有人愿意相信,连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
当年她回到钟家,在阁楼偶然听到时,也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串联起那么多的记忆来,她不得不信。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今天不想再和他们争个高低。
“知道我逃婚后,赵今越一直找不到我的那三个月,我去哪儿了吗?”从姗笑了声,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平静地看着钟启年,“我去治病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想将所有的一切,统统吐露出来,她憋得太久了,她觉得自己心里像有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么多年,她受够了……
“回到钟家之前,我在外生活十七年,挣扎在社会底层,有你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却也从来没像回到钟家那样,长年累月压抑自己的情绪……”
“奶奶去世前夕,你们怕事情生变,怕赵家反悔,火急火燎让我和赵今越去登记,奶奶去世后,我哭得高烧三天。后来婚礼延期,我还没有从奶奶去世的悲伤中走出来,你们就催促我搬进赵家老宅,婚后我被赵今越他母亲刁难,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不敢和别人说,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站在我这边,你们更不会理解我。可是这么多年起起伏伏,悲悲喜喜,最后他们都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结节,长在我身体里的各个地方……”
她当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心理疾病,睡眠障碍,焦虑,体重下降,甚至心脏会在某个清晨,忽然剧烈跳动……
她那时记性变得很差,抑制不住的情绪低落,会忽然陷入巨大的悲伤,不能自拔……
对整个人生无望,但情绪总要有一个出口,于是身上开始不知不觉长结节……
她自己那时自己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有时候睡着了像没睡,有时候精神又很亢奋,到最后体重下降到只有34公斤。
那一场盛大的婚礼之前,谁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喧嚣的人群中,用尽全力地呐喊,那些人却像是和她隔着一层屏障,无论她怎样嘶声力竭求救,他们都听不见……
没有人关心她。
也没有人在意她。
她的灵魂孤独,躯体开始抗争。
内心的兵荒马乱,无人在意。
她一直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上天似乎也想要拉她一把,于是在那场婚礼开始之前,她见到了陈煜。
她好像又看见了一丝希望……
她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该离开了。
那一天,她决定要拯救自己千千万万次,她决定将自己隔绝于这场水深火热……
17岁回到钟家,她以为那是新生。
找到亲人那一年,她以为自己终于要从这场颠覆中活过来。
可是最后她心中只剩悲凉。
当初钟从姗是钟清许带回来的,听说找到她时,她在云禾村的一家福利院里。
而她回到钟家后,对过去十多年的经历,只字未提。
钟启年当年见到这个女儿,或许是没有生活在一起,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他瞧着只觉得觉得陌生,心里唯一的喜悦,大约就是和赵家那门亲事,终于可以重新提上日程。
她没提过,他也当她不愿意说。
而付岚嫣是不敢问。
女儿丢失,是她一生的罪过。
作为母亲,她愧疚,亏欠,但同时她也懦弱,她不敢听钟从姗过去十七年,都经历过怎样的悲惨。
她不敢面对。
可是偶尔她也能敏感地察觉到,她是不开心的。
她猜到从姗以前过得不好,她一直不敢问出口。
但钟从姗今天彷佛就是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以前觉得没有意义,现在她想要叫他们痛。
痛得彻底。
“你们知道福利院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吗?”从姗脸上苍白一片,她嘴唇动了动:“除了要应付来自小团体的恶意霸凌,还要每天都装作乖巧懂事,每个孩子都渴望被人领养,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后来我终于找到亲生父母了,我以为我不断的装乖,不断地讨好,就能得到关爱和温暖,可是没有,等来的只有一次次冷漠失望,你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
她这半生其实一直在不断地得到和失去。
每次她觉得自己终于看见一束光,命运就会狠狠地给她一巴掌,这种感觉曾经让她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有她的人生这样凄凉?
是她不配吗?
她自认这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之事,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她觉得命运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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