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昼朝后仰了仰,收回拥抱,脸上分明带着“花一点点钱怎么了”的忿忿。
根据她过往经验的判断,周随容并不是一个极度不懂浪漫,且严重缺乏恋爱情怀的人。
这种不怀好意、借题发挥的行为,后续走向大概率不是迁就而是为难,会以此为把柄,提出少量不合理要求。
方清昼赶紧摸出房卡,绕过大型障碍物周某去刷房门。
后者没有避让的自觉,霸占她的去路岿然不动,方清昼用手肘抵着他胸口推了下,发现推不开,只能贴着墙,从边上的空隙里挤过去。
她用肩膀顶开大门,屋内的灯光同步点亮,橘黄的光线笼罩住玄关,与窗外即将消退的晚霞是一应相似的朦胧。
周随容跟了进来,借由身高优势一下子挡到她的前面。不知道在笑什么,眼神里的光彩熠熠生辉,没头没脑地夸了一句:“方清昼,你现在好会说谎。”
方清昼听着感觉有点复杂:“我又骗你了?”
“我是说在别墅里。”周随容倚着墙面,握住她的手,殷勤吹捧道,“你的表演天衣无缝。你怎么知道梁益正他们有问题的?我简直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方清昼登时心神振奋,意气昂扬地给他讲解:“原因有几点。首先是梁益正本身让人讨厌。他给我提了两次不合理的要求。第一次是给我倒酒,我说我不喝,他转道把酒递给你,因为默认你是我的同伴,为难你可以弥补他的脸面。第二次是在阳台让我抽烟。我说我不抽,而且不喜欢别人抽。他仍旧当着我的面抽了一根。这证明他性格嚣张、蛮横、跋扈,惯于颐指气使,且鲜少被人拒绝。明显心理病态,有违法乱纪的可能。
“其次,在发现尸体之后,一群人惊慌失色,看起来方寸大乱,却默契地没有讨论死者是谁,以及为什么会死在梁益正的别墅外。这给我传达出一种信号:他们并不意外梁益正会闹出人命。
“最关键的是——我本来只是想起个头,引导他们说几句梁益正的坏话。能有意外收获,多亏你助攻到位。”
这是她的学习成果报告,周随容看得专注,但听得不大用心。
在方清昼说完后过了两秒,他才心领神会地跟上一段:“王达,就是那个说要举报的小胖子,他跟我没聊几句话,就透露出一些梁益正的脏事。这个人口风松,爱面子,喜欢吹嘘,又好道听途说,表面跟梁益正关系亲近,实际是一跑腿的。这种人提溜起来稍微吓一吓,能套出不少东西,我本来是奔着他去的。”
方清昼蓦地一惊,后续事情接踵发生叫她忘了一个细节,此刻念法冒出来,一把抓紧周随容的手臂发问:“你之前是不是喝酒了?喝酒怎么能开车?”
周随容大概不记得自己强调过多次的二人已分手的事实,靠近了点抱住她的腰,低下头亲吻她。
“我没喝,他们吵得烦人我就假装抿了一口,其实只沾到嘴唇。你闻到了吗?”
说着又亲了亲她的脸颊,鼻息喷洒过她的耳朵,吸了口气,像是在闻她身上的味道。
方清昼的手摸到了他脖上的刀疤,手指微微下压,透过那片粗糙的皮肤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和加速的心跳。
周随容一开口说话,声带的震动随之从指腹下传来。
“我真喝酒了你是不是要举报我?那我得进拘留所,好几天见不到你。”
他低垂的脸在光线的流转交织中,犹如一张完美的剪影画,眼神沉静又温柔,让方清昼有些晕头转向,给了她抓住某种契机的错觉。
也是周随容今天恢复记忆而深陷低落的情况叫她生出恐慌,仿佛又看见他举刀自残的血腥场面,导致方清昼有些急躁。
方清昼想也不想地问:“如果我做错了事呢,你希望我怎么办?”
周随容:“嗯?”
方清昼一个激灵警醒,缩回所有试探的触角,将脸埋在他肩窝里说:“没什么。”
周随容以为她是在意刚才充钱的事,失笑道:“我开玩笑,你怎么什么都当真?”
又抱了她一会儿,说:“我的错,下次不这么逗你了。”
他鼻翼翕动,这会儿才隐约闻到自己身上还沾着点聚会里的烟味,跟方清昼拉远了些距离,说:“我先去洗澡,晚点带你吃饭。在这儿等我。”
周随容步伐轻快地出去了,方清昼一个人留在寂静的房间。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走到床头坐下,心情起起伏伏地翻搅半天,苦思冥想无果,决定向自己的同事兼情感顾问寻求咨询。
方清昼:林指导。在吗?
方清昼:坏消息通常要在对方开心的时候提,还是不开心的时候提?
方清昼:电视里大多数是前者。
林姐一如既往的可靠,给出办法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不不(小林无头版):坏消息通常不提。
方清昼:哦。
方清昼:告知前没有铺垫成功的话,事后可以怎么补救,能减少伤害?
不不(小林无头版):不要补救,让对方自我消化。
方清昼:要是他消化不了呢?
不不(小林无头版):那是他的问题。
不不(小林无头版):弱者不配做你的朋友。【微笑】
方清昼失望地关掉聊天界面。
林姐还是太AI了,不够灵活应变,也缺乏人文关怀。
过了两分钟,林姐重新回答了她的问题。
不不(小林无头版):觉得快瞒不下去,且他开心的时候。
方清昼感激回复:好的。
·
四面的红云隐没在侵袭的夜幕中,骤然点亮的灯火一路从城市延伸向郊外,照明的光点随着浓密的植被变得稀疏,僻静乡村外的湖面上,倒映出月光原本的银白。
“你喜欢钓鱼吗?”
身后突兀响起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梁鸣差点从躺椅上摔下来。他伸手一摸,确认架着的鱼竿还在,这才掉头去看身后说话的人。
男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停在离他一米开外的黑暗中,只能看清大致的身影跟腕表上的冷光。
梁鸣用手电朝他脸上匆匆照了一下,避开他的眼睛,粗略窥见他的长相。
男人比他年轻,大约三十多岁,穿着件裁剪修身的衬衫。五官不同于梁鸣那样有着深刻的轮廓,也不是周随容那种周正的英俊,气质偏向温润,有种用笔细描出来的淡雅感,发色也偏浅,站在那儿,有种华贵、精致而脆弱的质感,与他身后那片错乱的杂草、泥泞的湿地,显得格格不入。
梁鸣把手电在折叠桌上架好,拿起一旁的驱蚊水,往他那边喷了几下,粗犷地问:“你是人吧?”
梁鸣先前被他神出鬼没的行迹震撼得魂飞出二里地,这会儿再没半点困意,翘着二郎腿说:“不好意思,我这人唯物得不那么坚定。下次换个场合跟我搭话行吗?”
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手电的光照出他修长的身形,在地面跟水面投下模糊的影子。
“我觉得你不是喜欢钓鱼,是喜欢远离人群。”
梁鸣瞪大了眼睛打量这奇人:“这个点你给我煲心灵鸡汤呢?”
男人清澈的声线如同缥碧的水流,在荒野山林间流动:“多年的牢狱生涯让你的身体保留下各种被改造的习惯。吃饭、睡觉、走路、坐立……种种日常的细节足以让你一眼有别于普通人。即便你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无法调整。所以离开监狱后,你出现长期的失眠,抗拒生人、抗拒交流,甚至恐惧陌生人的声音。尤其是面对你的母亲,亲眼目睹生活对她的磋磨,是另外一种锥心刺骨的刑罚,让你忍不住想要逃避。这些都是你痛苦的证明,无法摆脱。”
梁鸣觉得这场景太过阴森诡异,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再次拿起旁边的手电筒,往男人脸上和身后照了照,确认他是有影子的,不是自己半夜撞了鬼。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哪个教的啊?半夜出来干活?我没钱入会啊,而且传教在国内不合法你知道吗?”
男人对他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困惑,偏头问:“你可以接受这种每天如同慢刀子割肉的生活吗?”
梁鸣忙不迭地道:“我可以啊。”
男人笑了一下:“你们似乎都喜欢高估时间的能力。我以前也是。”
梁鸣枕着自己手臂,仰躺在椅子上,无所用心地道:“你话说早了。我四十多岁了小兄弟,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也能学会看开。”
男人不以为然:“人们擅长粉饰太平。给下作的东西冠上光鲜的名称,由此来自欺欺人。把欺凌称之为磨砺,妥协称之为宽容,麻木称之为成长。可是有什么用呢?无法解决错误的根源,活着不过跟苟延残喘一样没有意义。”
梁鸣放下腿,坐直身来,沉思片刻,这次给了个由衷的建议:“你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你这么强烈的自毁倾向,可能需要住院。”
男人表情平淡地说:“谢谢,我接受过治疗,可惜不大走运,他们总和我过不去。”
梁鸣浑然一个滑头,都被他说得有点瘆得慌,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帮助我的人,都是你的父亲。可惜他没能成功。他最后的期望是你可以平安,我希望你起码不会遇到跟我一样的境况。”男人将远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那轻飘飘的视线竟极具穿透力,只是有点冰凉,“我的过去快要结束了,在结束之前,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作为我没能回报梁教授的谢礼。”
男人垂下眸光,细长的两指间夹着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
梁鸣一头雾水地接过。
男人额前细软的短发被夜风吹得凌乱,离开前最后说了一句:“可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那么,祝你幸运。”
黑灯瞎火的,梁鸣给他照着手电,目送他离开。深处夜色浓黑,那背影很快消失在野蛮肆意的枝叶间。梁鸣越想越觉着这经历堪比什么乡村怪谈,隔一阵再扭头看,只看见一片诡谲重叠的树影,不由被自己吓得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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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回回修了好久-。-#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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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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