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说一句,语气便沉重一分,目光死死盯着四叔的背影。
“……这一切,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做了那个关于未来惨剧的噩梦之后,心神不宁,然后……打开了那个不知从何方、通过‘云’送来的……所谓的‘潘多拉的盒子’造成的?”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结论太过匪夷所思,太过荒诞不羁,就像一个拙劣的玩笑。
然而,结合四叔近日来的反常,以及那盒子打开后世界骤然发生的剧变,却又由不得她不信。
温四叔搬酒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宽阔却微驼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辩解,只是伸出粗糙的手掌,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其中一个酒坛的封口,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极度珍视的物件。
沉默,成了他唯一的回答。
这沉默,却比任何辩解都更让温情感到心惊肉跳。
温情定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医师,她习惯性地先捋清思路。
如果四叔所言非虚,那么……
“按四叔你梦里的那个‘未来’发展,我们温家这一支传承的岐黄之道……就会彻底断绝?”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寒。
温家岐黄一脉,悬壶济世,救人无数,若真断送……她不敢想象。
“现在这样……虽然天下大乱,危机四伏,但至少……至少我们还在,岐黄之术还在,多少还能救一些人,还能过得去……”
她试图从绝望中寻找一丝慰藉。
但目光转向乱葬岗方向,那冲天的怨气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可是夷陵……乱葬岗怎么办?”
那是积攒了千百年的怨气,非人力可平。
即便有魏无羡父母的英灵暂时镇守,也只是权宜之计。
她苦思冥想,眉头紧锁,却找不到任何能彻底解决这片绝地的法子。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温情正心烦意乱,没好气地侧头:“拉我干什么?”
她看到弟弟温宁那张总是带着怯懦和担忧的脸,想到四叔梦境中温宁被做成人形凶尸、不得安宁的悲惨下场,就觉得一阵揪心般的糟心,“你和我的英雄不是都已经冲进咒墙里面去帮忙了吗?你还想干什么?那里太危险了!你不准再靠近!”
她的语气带着长姐特有的严厉和保护欲。
温宁被她吼得缩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坚持着,抬起手指,怯生生地指向医寮小院的入口方向,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极大的惊愕:“……魏……魏前辈……他们……”
“我知道魏前辈他们的英灵在镇着乱葬岗呢!不然早就……”温情下意识地接口,话说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温宁所指的“魏前辈”似乎并非乱葬岗方向!
她霍然转头,顺着温宁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医寮那简陋的柴扉之外,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两道半透明的、周身散发着柔和却强大能量波动的灵体!
男子身形挺拔,黑衣如墨,面容冷峻,周身剑气虽内敛却依旧让人感到凛然不可侵犯;女子身形灵动,依稀可见一身白衣,面容看不清也觉得是秀美绝伦的,虽为灵体,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生前那明媚洒脱的气质。
不是魏长泽和藏色散人又是谁?!
可他们……他们此刻不是应该在乱葬岗核心区域镇压万千凶煞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情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两位前辈……你们……你们离开乱葬岗了?!”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破音。
神魔战场全靠这两位强大的英灵才勉强稳住,他们若是离开,那后果……她简直不敢想象!
夷陵乃至整个天下,瞬间就会被那积累千年的怨煞吞噬!
就在温情几乎要瘫软在地时,一直沉默摆弄酒坛的温四叔终于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院外的英灵,语气却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别慌。是我……我把那盒子又关上了。”
“关……关上了?”温情一愣,一时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嗯。”温四叔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天空那依旧存在的光球,“所以……它才会说,‘做好准备’。盒子关闭,不代表灾难结束,只是……暂时止住了最坏的那股源头力量的倾泻,给了你们……‘英雄’们应对和缓冲的时间。但已经释放出来的那些……以及被引动的各方劫难,还需要你们自己去平息。”
温情闻言,高悬的心这才猛地落回了实处,长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好温宁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
但随即,她又猛地意识到四叔话中的另一层含义,心再次提了起来:“还、还有?!”难道关了盒子还不够?
“当然还有。”温四叔的语气沉重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穿透院落的篱笆,牢牢锁定了院外那道白色的女性灵体——藏色散人。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探究,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藏色散人……”温四叔的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你能不能……让我看清楚你的模样?尤其是……你的脸。”
院外的藏色散人英灵似乎微微偏头,对于这个请求显得有些困惑,但她周身柔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尝试。
渐渐地,她头部区域的灵体变得更加凝实、清晰,那张巧笑嫣然、明媚大气的容颜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仿佛生时。
然而,诡异的是,她的颈部以下,包括身躯和四肢,却依旧保持着一种模糊不清、如同烟雾般朦胧的状态,与清晰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四叔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仿佛透过这张年轻明媚的脸,看到了另一个深藏于记忆深处的、同样美丽却更加雍容威严的面容——那是温若寒已故多年的母亲、温氏上一代主母的容颜!
藏色散人的眉眼口鼻,与她竟有着惊人的五六分相似!
“……果然……果然如此……”温四叔闭上眼,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了然,无奈,痛惜,以及命运的嘲弄。
“……姐姐……”温宁再次轻轻拉了拉温情的袖子,另一只手指了指院外的魏长泽和藏色散人,又指了指他们自己,最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四叔。
温情顺着他的指引看去,这才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几人(包括院外藏色散人的英灵)周身,都隐隐浮现出一层极其淡薄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红色光圈。
而属于藏色散人的红色光圈,正与四叔、以及他们姐弟身上的光圈,产生着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交融迹象!
亲缘感应!
温情猛地扭头看向四叔,又猛地看向院外那张清晰无比的、与温老夫人颇为相似的容颜,一个更加可怕、更加荒谬的猜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脑海!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所以……按四叔你的那个梦……未来……魏无羡他……他不仅会……搞死自己的舅表兄弟(温若寒之子们),他还……他还起了自己母族先祖先辈的尸(指操纵温氏先祖的尸体作战)?而这母族……就是我们……岐山温氏?!”
温四叔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惨淡而无奈的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苍凉:“不然呢?若非血脉相连,亲缘反噬……还有什么能解释那般惨烈决绝、近乎自毁的结局?那孩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一半温家的血啊……”
“……”温情彻底失语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游戏”光屏上看到过的画面——那个活泼跳脱、笑容灿烂的“小精灵魏婴”,以及那个始终守护在他身边、强大清冷的“巨人蓝忘机”……
那样一个少年,未来竟会……?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着院外那对守护着这片土地、却可能被自己的血脉至亲未来惊扰安眠的英灵夫妇,再看看一脸惨淡的四叔和懵懂的弟弟,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万语千言,全都堵在了胸口,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这该死的世道!
这捉弄人的命运!
温四叔重新蹲下身,默默地擦拭着一个酒坛,背影显得更加佝偻苍老。
酒香依旧浓郁,却再也压不住这院中弥漫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真相与哀伤。
夷陵。
三日时间,在焦灼、准备与巨大的心理压力中转瞬即逝。
乱葬岗方向的怨气嘶吼似乎从未停歇,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人们危机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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