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不足五平米的狭小空间里，椅子几乎紧贴着床沿，只留下一条勉强能侧身而过的缝隙。川井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在这样逼仄的距离下，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只要稍稍倾身，呼吸就能拂过她的发梢。
他就这样紧挨着她，两人之间不过十厘米的距离。说话时，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可她始终眉目沉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欣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没有惊讶。
他内心忽然涌出一阵莫名的焦躁。他也分不清，他只想搅乱她，让她的表情因他讶异，哪怕是有一点点浮动也好。
所以他扑了上去，但被她的手指抵住额头，接触的地方有些灼热，传到他的四肢百骸，这让他忍不住张嘴小口的呼吸，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做什么？你想杀我吗？”她依然没什么表情。
这让他很愤怒，她看得出来，可她故意曲解他，昨日也是，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沈氏兄弟也没有把她转让给他，她已经流到混池，所有的学生都可以追求她，欺压她。
那些人故意撞她，甚至勾引她，她甚至连惊讶都没有，一如现在。
是他不特别吗？
“是我不够好吗？我长得不够漂亮吗？”他听见自己问出了口，这让他有些微微的自厌。
太卑微了，语气，言语，都太卑微脆弱了。
“我看看？我还没细看过你。”她收回手，仔细看他。
“还不错。”赵元青歪着头，嘴角挂着藏不住的笑，"虽然我说还不错，但你信我，在别人眼里你绝对算得上好看。只是我不一样。"她突然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可是见过真正大美人的人，审美标准被生生拔高了一大截。"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想要描述茂茂的模样，却总是词穷，只能翻来覆去地说好看二字。说自己每次见到他时都会愣住，觉得他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连手指都好看。说到人品时更是语无伦次："他特别好，特别……哎呀，也不能单纯用乖来形容，总之是人品非常贵重的高洁之人。"
甚至说到兴头上时眉飞色舞，可偶尔又会突然收敛，露出腼腆的神情。
川井第一次感受到了“爱”。
她有爱人，她是爱着对方的，这个认知让他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成年人的神情。
赵元青说来说去实在没词了，最后语重心长地总结道：“我不想说他的，哎呀，但你记得，能长久相处下去和相貌的关系就没那么大了，那个风灵固然有点问题，但泷泽明那种死变.态问题更大，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自己的事情，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很简单的，不要弄得太复杂。这是健康的关系，还有，也别总说，做三分说五分是可以的，但不能只是嘴上对人家好，我见过很多人，都只会用嘴说，或者一厢情愿地对别人好，塞自己觉得好的东西给别人。这种不可取。”
她是第一次和他讲了这样多的话，但川井听的厌倦，他已经没有心思听了。
因此他趴回到床上自顾自地想，他倒也没太伤心，不过是一个老女人罢了。
“泷泽明本来住在101，他杀了风灵后，把自己关在303，你不是有钥匙吗？你去找他吧。”
“不对啊，303没人。”这她很肯定。
可他合上了眼，似乎累极了，睡了过去。
赵元青转头取过照片和钥匙出门，沿楼梯上楼，她没看见川井慈冷漠的表情。
他想她死。
303.
赵元青确认好后想了想，感觉自己不应该直接进去，她这样不合适，哪有大龄女宿管闯男同学宿舍的？
悻悻敲门。
可门没有开，她把照片贴近门镜处试探问：“泷泽同学？这是你的吗？”
没人，也没有声音。
她收回照片刚要走，门开了。
里面是很古典的和室，正对着她的是一个神龛，里面的神像很奇怪，它哭泣着，用手遮住了脸。四周都铺着藤席，墙壁，地板，都是藤席，大概时间太长没人搭理，有的藤席中间长出一些奇怪的细藤。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那细藤看起来像血管一样。
她好声好气地问：“泷泽同学，你是房子妖怪吗？我看得出来哦，这是你的消化器官。这里不让打学生，我也不想和你打架，要是在别的地方，我就进去了，你理解的吧？我不想单方面挨揍。”
和室的墙壁在鼓胀，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脏一样。
“砰砰——”
“砰砰——”
越来越快。
“是消化器官，不是心脏，你没必要做这个特效。”她继续好声好气地劝说。
一个纤细美少年出现在神龛处，他有着蜿蜒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脚踝，眉目如画，生得很秀美，穿着一身很长而繁复的服装，一层一层，各式颜色，缓缓跪坐如白瓷人偶，脖颈线条似名匠雕琢的象牙，那双杏眼含着不合时宜的忧郁痴痴地望着她。
“啊……你……”赵元青叹了口气，这个她是真搞不定，一尊还有人供奉的神像变成了妖怪，香火还挺好。
这人她不能打，这是最难活着的妖怪，已经很稀少了，甚至她一开始说错了，他大概率没什么问题。
是风灵的问题，或者说，是人的问题。
“请进，我不会害你。”少年声音低低的，带着哑意，说话间泪珠滚落，洇湿繁复衣衫。
她当然知道这妖怪害不成自己，可进去感觉有麻烦，很大的麻烦，会被茂茂骂的麻烦，她直觉一向很准。
“我明天让另一个人来，您早点休息。”她恭恭敬敬地试图关门，被一根藤蔓勾住门把手，它看起来很柔软，但因为生的像血管一样，很容易让人没什么好感。
“我听到了您讲的话，无求之爱。请您看这里。”他垂下优美脖颈，长发遮住他的表情，前方的木桌上出现了……大概是玩家，如同监控镜头一样的画面，分为六格。
“请进吧，我没有恶意。”
赵元青心中撇嘴，感觉J国妖精事真多，很矫情，什么爱不爱的，烦人。
她迈了进去，门被无声关上，二人对坐，桌上的画面无声变换，一共五批玩家，每次十二人，一共六十人，只有最早的一位女士出了副本，其他人分为不同的时间段内进入此副本，双方都心中都清楚彼此的身份。
其余人全灭。
这个副本本不该如此艰难。
它本该是温柔的，像很多J国的轻小说那样，只需好好谈一场恋爱，真诚地教会那些懵懂的妖怪们，什么是爱就好了。
妖怪们很想知道，爱是什么，什么样子的爱都可以，只要不是欺骗，只要一场不基于欺骗的爱情。
可利己的人太多了，别有目的思想复杂的人也很多，骗道具的，骗感情开后宫的，有个还发明了美丽贷校园贷压榨妖怪和其他玩家，妖怪们也学会了，他们也开始骗人，骗人感情，骗人生命。
比起爱，他们最先学会的反而是恨。这个校园之所以还存在，是因为曾经有成功者，可也只有那一个成功者。
他们都很期盼自己是下一个幸运儿。
“人。”赵元青垂目扯了下嘴角。
“我对人……很失望。”对面的少年轻轻开口。
“我是红鸾神社中的神像，司掌姻缘，人们祈求我庇护爱情，后来又憎恨我给予他们爱情，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逐渐有意识时，我想知道，什么是爱，完美的，没有瑕疵的爱。”
"爱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着......究竟是什么滋味？"
“已经……尽力让他们变得很好看了，可好看，金钱也不能，任务也不能，它们都无法让我们获得爱。”
“大人……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他悲伤地啜泣着，捂着脸的手指微微蜷缩，手背青色的血管……
“你先别哭，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把风灵皮剥了？还天天让她敲门。”
他小声抽噎着回答：“她……她在我的神像面前发誓，如果违背誓言，受皮肉分离之苦。我没办法杀人。而且……”
他抽泣两声继续说：“是她觉得我……是珍稀的道具，想要窃走我，她说她爱我，可我离开这里会死掉。我……我该为她死吗？”
“你想为她死吗？”
少年迟疑了，他用带着花纹的袖口拭去眼泪，沉默不语。
“你知道风灵失败会死，所以强留住她？让她不人不鬼的活着吗？”
“为什么会喜欢风灵？”
这次他露出略微回忆的表情，垂眸开口道：“那天，她进校园的时候，她送了我一枝花，她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你把那些妖怪都放了吧，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让他们去找个班上，过两天就好了。让他们感受感受资本主义的铁拳。人在安全的环境里，没事做才容易想东想西想繁殖，妖怪也是如此，等上几天班之后就开始觉得不孕不育好了。”
“我说句实在话，就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碰到了真爱，也会失去它的。我要走了，我不想杀你，但你一直在骗我。”
赵元青说完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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