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于视觉回归，沉甸甸地往下坠，像被无形的水草缠绕着拖向漆黑的水底。
头疼，宿醉般裂开似的疼。
林砚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入眼不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而是低矮的、过分放大的……沙发绒面？纹理粗糙得像是微缩的峡谷。他试图撑起身，手——或者说，他以为是手的部位——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反而让身体滑稽地往前一趔趄。
冷。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味道，清洁剂的淡香混着另一种更凛冽、更具侵略性的气息——是顾衍之常用的那款雪松调香水。
顾衍之？
这个名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
他晃晃脑袋——一个幅度极小的动作——试图驱散那荒诞的晕眩感，然后艰难地抬起头。
视角低得可怕。世界被无限拔高，巨大的家具投下巍峨的阴影。不远处，一双穿着灰色家居裤的长腿随意交叠，脚上套着软底拖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
视线上移，掠过宽松的针织衫，最终定格在那张脸上。
没错，是顾衍之。
但他此刻绝对、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顾衍之的家里。
更不可能以这种……近乎匍匐的仰视角度看着他。
顾衍之正微微侧着头，看着另一个方向，唇角勾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极具嘲讽意味的弧度。林砚顺着他的目光，费力地扭过自己异常柔软的脖颈，随即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冻住了——
几步之外的沙发上，另一个“他”正歪斜地靠着，双眼紧闭，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而沉重，显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那是……他的身体？！
惊骇如同冰水泼头浇下。林砚想大喊，想冲过去，可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变成了一种奇怪的、细弱的呜咽。他低头，看到的不是熟悉的手掌，而是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的小爪子。
恐慌排山倒海般袭来。
就在这时，顾衍之的声音响起了，清晰、冰冷，带着他熟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林砚这种废物……”
但他顿了顿，好像是要细细品味这句话带来的快意，目光如同审视一件垃圾般扫过沙发上不省人事的身体，却又带着一丝林砚读不懂的哀伤。
“也配和我争？”
但顾衍之眼神中的情感对林砚并不重要，他不需要，也不想深思。
只听轰的一声，林砚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废物？不配？
去他妈的顾衍之！
怒火瞬间压倒了惊骇，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这具陌生的、软绵绵的身体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后腿一蹬——想象中应该是矫健凶猛的扑击——朝着那个可恶的男人扑了过去！
他要抓花他那张讨厌的脸！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四肢虚软得超乎想象，那一蹬更像是笨拙的蠕动。他非但没有跃起，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而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打了个出溜，肚皮贴着地滑出去一小段，然后一头撞在了顾衍之的拖鞋上。
“嗯？”
头顶传来一声略带诧异的低哼。
顾衍之低下头，看到了这只莫名其妙出现、并且试图“攻击”他的小东西。
白色的，很小一团，毛似乎还没长齐，湿漉漉的蓝眼睛因为愤怒和惊吓瞪得圆溜溜的，此刻正晕头转向地趴在他的鞋面上，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与其说是咆哮，不如说是奶哼哼的抱怨。
十足的投怀送抱模样。
林砚被自己发出的声音羞愤得只想原地消失。
顾衍之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很有趣。他弯下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林砚后颈那块软皮。
一阵微妙的酥麻感窜遍全身，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林砚僵住了，像个破布玩偶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提溜起来，悬在半空，徒劳地蹬了蹬那双毫无威胁力的小短腿。
“哪儿来的小玩意儿？”
顾衍之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将他提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距离太近了。林砚能清晰地看到顾衍之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双总是蕴藏着讥诮和冷漠的眼睛。此刻，那眼睛里映出一只傻乎乎、任人宰割的白色奶猫。
奇耻大辱！
顾衍之晃了晃手，林砚就在空中跟着晃荡。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轻轻拨弄了一下林砚颈间挂着的一个极小极薄的金属片。
似乎有微弱的蓝光在金属片上一闪而过。
顾衍之的眼神倏然变了。
那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和玩味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几乎要穿透灵魂的审视。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金属芯片上，指尖抚过上面微刻的痕迹。
“林砚。”
空气凝固了。
林砚甚至能听到自己（或者说是这只猫）那疯狂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脆弱的肋骨。
顾衍之维持着拎着他的姿势，缓缓转过头，目光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的林砚本体，和手中这只炸毛的奶猫之间，来回逡巡。
看着这个让他无数夜晚魂牵梦绕的名字。
一次，两次。
他从刚开始的惊疑、困惑、难以置信到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而逐渐沉淀，最终酝酿成一种极其复杂、让林砚毛骨悚然的幽深。
怎么了？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忽然，顾衍之极轻地笑了一声。
低低的，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脊背发麻的意味。
他松开了捏着后颈皮的手指。
林砚骤然失重，往下坠落，却并没有摔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掌心。顾衍之用手托住了他，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
然后，另一只手落了下来。
温热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薄的茧，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挠了挠他柔软脆弱的肚皮。
林砚浑身毛发倒竖，灵魂都在尖叫抗拒！
可这具该死的猫身却像是自有主张，被挠到最痒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巨大的、呼噜呼噜的声音，甚至他还下意识地仰了仰，将更柔软的腹部暴露在那可恶的手指下。
愉悦的生理反应背叛了愤怒的灵魂，几乎要将他逼疯。
顾衍之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毛茸茸的脑袋。
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带着他低沉含笑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林砚嗡鸣的耳朵里：
“你真的是我的死对头吗………？”
夜色浓沉。
林砚被顾衍之强行按在怀里洗漱，甚至被用湿润的棉巾擦了擦爪子和脸，整个过程他羞愤欲死，却无力反抗——物理上的，以及生理上的。顾衍之的手法熟练得可怕，每一次触碰都精准地挠在他无法抗拒的痒处，呼噜声像个破风箱一样停不下来。
最后，他被揣进了被窝。
顾衍之的床很大，柔软，浸满了那股凛冽的雪松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他。男人关了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小灯，然后将他团吧团吧，按在胸口的位置躺下。
一片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麻，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布料，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几乎要将他烫伤。
林砚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
一只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背脊抚摸，从头顶到尾尖，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和……戏弄。
就在林砚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那只手移到了他的下巴上，指尖搔刮着那一小片软毛。
酥麻的电流再次窜起，林砚拼命咬住牙，忍住那该死的呼噜声。
头顶，顾衍之的声音带着慵懒的睡意，低低地响起，气流拂过他敏感的耳尖：
“那……变回来好不好？”
林砚屏住呼吸，假装听不懂，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减少存在感。
那手指却不依不饶，挠得更轻柔，也更折磨人。带来的快感几乎要淹没理智，脚爪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露出尖细的指甲。
沉默了片刻。
顾衍之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恶劣的、玩味的威胁，俯下身，温热的唇几乎贴上了他毛茸茸的猫耳，气息灼热：
“再不变回来……”
他顿了顿，享受着手下小身体骤然加剧的颤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后半句：
“我就亲你了。”
那只挠着他下巴的手指停了下来。
空气里只剩下顾衍之平稳的呼吸声，还有林砚自己那擂鼓般、几乎要撞出胸腔的心跳——咚、咚、咚，在这过分安静和亲密的黑暗里，响得骇人。
亲……？
亲哪里？怎么亲？顾衍之要亲一只猫？！还是亲……变成猫的他？
荒谬、惊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羞耻，使血液轰的一下全涌上了头顶，又唰地褪去，留下四肢冰凉的麻痹感。
他僵在顾衍之温热的胸口，每一根毛发都僵直着，炸开，像一团被静电蹂躏过的蒲公英。
顾衍之的威胁低哑含混，带着刚睡醒般的鼻音，却又清晰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羽毛搔刮过最敏感的耳膜，留下战栗的余波。那气息拂过他耳尖的绒毛，温热、潮湿，属于人类的、属于他死对头的……林砚甚至能闻到那气息里极淡的薄荷漱口水的味道。
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会招致那无法想象的“惩罚”。
时间一秒一秒地拖拽着前行，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预想中的触感并没有落下。
顾衍之似乎只是维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在黑暗中观察他，欣赏他这具猫身无法控制的僵硬和恐惧。林砚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在他毛茸茸的背脊上巡弋。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低笑。
那笑声里裹着的玩味和恶劣，让林砚的尾巴尖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挠着他下巴的手指重新动了起来，力度放缓，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
“吓傻了？”顾衍之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又像在逗弄一只真正的小动物，
“还是说……你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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