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呼噜声，爪子烦躁地在地板上刮擦了一下。但他实在太饿了。牛奶的腥气丝丝缕缕飘上来，对这具猫的身体产生了难以抗拒的诱惑。
挣扎了几秒，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他极其别扭地低下头，伸出粉色的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温凉的液体滑过舌尖，味道……居然不坏。猫的味蕾似乎对这东西有着天生的喜好。
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变得顺理成章。他埋下头，小口小口地舔舐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饿极了，也顾不得什么姿态雅观了。
顾衍之就那么看着，没什么表情。等他快喝完时，才又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盒无菌蛋，磕了一个在另一个干净碟子里，用筷子仔细挑出蛋黄，弄碎，推到林砚面前。
“这个应该能吃。”
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已的任务。
林砚抬头看了他一眼。顾衍之已经移开视线，给自己倒了杯黑咖啡，靠在台边慢慢喝着，目光投向窗外。
吃人的嘴软。林砚憋屈地把注意力放回蛋黄上。比起牛奶，碾碎的蛋黄沫似乎更对胃口，他吃得快了些。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细微的舔食声，和顾衍之偶尔轻啜咖啡的声响。
这氛围是……和平？
但好像是一种诡异的、虚假的和平。
直到林砚吃完，舔着爪子试图清理脸边的绒毛时，顾衍之放下了咖啡杯。陶瓷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林砚动作一顿，警惕地抬起头。
顾衍之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之前的漫不经心收敛了，变得锐利而审慎。
他盯着它看了半晌，眼神变幻莫测。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快步走向客厅。
林砚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顾衍之走到沙发旁，那个昏迷的“林砚”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平稳，但有些怪异，顾衍之手指微微一顿，随后蹲下身，毫不客气地开始翻找“林砚”身上的口袋。
西装外套，裤子口袋……他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效率。很快，他摸出了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酒店房卡的东西。
手机设有密码。顾衍之尝试了几下，显然打不开。他拿起那个酒店房卡，翻到背面，看着上面的logo和房号，目光凝住。
“希尔顿，2208。”
他低声念了出来，抬头看向蹲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一切的白猫，“你昨天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那里？”
林砚努力回忆。
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酒杯碰撞的声音，模糊的人脸，似乎是为了城东那块地皮的招标案……他和顾衍之都是志在必得，昨天下午分别约见了关键人物……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记忆像是被拦腰斩断，只剩一片空白和宿醉般的头痛。
他只能对着顾衍之，迟疑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顾衍之的眼神瞬间变得深不见底。他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张房卡，目光在昏迷的躯体和不远处的白猫之间来回扫视。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炸响！
不是沙发上“林砚”的手机，而是顾衍之放在茶几上的他自己的手机在响。
尖锐的铃声撕破了房间里诡异的平静。
顾衍之眉头一拧，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神微变，他看了一眼林砚（猫形态），手指划过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免提。
一个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女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客厅：
“顾总！顾总不好了！林总他、他联系不上了！”
那女声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甚至破了音，像一根针猛地刺入紧绷的空气里。
是苏晓，林砚的行政助理，一个平时还算沉稳干练的姑娘，此刻却吓得语无伦次。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缩，爪下意识地抠紧了地毯绒毛。他抬头，紧紧盯住顾衍之。
他会怎么做？
顾衍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他对着手机，声音是惯常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联系不上？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找不到人了！”
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语速极快，
“昨天下午林总说去希尔顿见个客人，之后就没消息了！早上有个极其重要的会，各方都到了，就等林总，电话打爆了都没人接！酒店那边也问了，说……说林总昨晚根本没回房间！顾总，您知不知道林总可能去哪儿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希尔顿。没回房间。
这几个字像重锤，敲在林砚（猫）和顾衍之的心上。
顾衍之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沙发上昏迷不醒的“林砚”，又落回脚边浑身紧绷的白猫身上。他的眼神深得像潭，看不出情绪。
“我不知道他在哪。”
顾衍之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属于竞争对手的、恰到好处的冷漠和疏离，
“林砚的行踪，没必要向我报备。”
林砚在一旁听得差点炸毛！顾衍之这混蛋！
电话那头的苏晓似乎被这话噎了一下，哭声顿住，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和无措的沉默。
顾衍之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半分，像是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同情：
“或许他只是手机没电，在哪里休息。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林砚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偶尔失联的纨绔子弟。
林砚气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可是……可是今天的会真的很重要……”
苏晓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关系到城东那块地……之前准备了那么久……”
“那是你们林氏的问题。”
顾衍之冷淡地打断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嘲讽，
“与我无关。”
说完，他甚至没等苏晓再回应，直接掐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电话一挂断，顾衍之脸上那层商业式的冷漠假面瞬间褪去。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再次射向沙发上昏迷的躯体，以及地上的林砚（猫）。
空气重新凝固，比之前更加紧绷，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看来，你真是我的……死对头”
最后这几个字念的很轻，却带着一丝亲昵，呼噜噜的带着潮气。
林砚也顾不上生气了，巨大的焦虑攫住了他。苏晓的电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闸门的缝隙。
希尔顿……见客人……城东的地……
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灯光暧昧的酒店酒吧角落，对面坐着的人……好像是招标委员会那个姓王的副主任？酒杯一次次被斟满，对方打着官腔，说话云山雾罩……他强撑着应付，胃里火烧火燎……之后呢？
之后是零碎的片段：燥热，头晕目眩，他借口去洗手间，脚步虚浮……走廊的地毯花纹在旋转……好像有人扶了他一把？是谁？
记忆到这里再次断裂，变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喵……！”
他焦急地叫了一声，试图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顾衍之。他抬起爪子，指向被顾衍之扔在茶几上的那张酒店房卡。
顾衍之立刻捕捉到了他的动作。
“你想去酒店？”他沉声问，眼神锐利。
林砚用力点头，尽管这点头出现在一只幼猫的身体上很滑稽。
但顾衍之不再犹豫。他快步走到沙发边，将昏迷的“林砚”身体摆正，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好，动作迅速却并不粗暴。然后他拿起手机和房卡，弯腰一把捞起地上的林砚（猫），甚至没计较他爪子上的灰尘。
“走。”
他大步走向门口，从衣帽架上随意扯了件外套，换鞋，开门，动作一气呵成。
清晨的公寓楼道安静无人。电梯下行时，不锈钢壁面映出一人一猫诡异的身影。顾衍之面色冷峻，薄唇紧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凝重和探究。林砚则不安地在他臂弯里扭动，蓝眼睛死死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
地下车库。顾衍之拉开一辆黑色宾利的车门，把林砚扔在副驾上，自己坐进驾驶位，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子利箭般驶出。
车速很快，但很稳。顾衍之开车的样子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冷硬的掌控感。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肘撑着车窗，手指无意识地抵着下颌，眉头紧锁。
车内弥漫着低气压。
林砚蹲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乱如麻。城东那块地，他和顾衍之明争暗斗了几个月，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谁都输不起。昨天下午的会面至关重要，他怎么会喝到不省人事？还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顾衍之家里？变成了猫？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头，看向开车的顾衍之。男人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透着一股冷硬的意味。是他吗？是他设计了这一切？灌醉他，把他弄晕，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好让他错过今天的关键会议，不战而败？
这个念头让林砚浑身发冷。如果是这样，那顾衍之现在的行为又算什么？猫哭耗子？还是想亲自去现场确认他的“战利品”，或者毁灭什么证据？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顾衍之忽然偏过头，目光与他撞个正着。
那眼神太深，太复杂，有审视，有怀疑，有探究，还有一丝……林砚看不懂的、晦暗不明的情绪。不像是一个阴谋得逞者该有的眼神。
那是什么？
“想起什么了？”
顾衍之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
林砚怔了怔，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细微的：
“喵……”（没有。）
他现在谁都不敢信。尤其是顾衍之。
顾衍之盯着他看了两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或者说猫脸上）分辨出真伪，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转回头去，不再说话。
车子很快抵达希尔顿酒店。
顾衍之没有下车，而是将车停在酒店斜对面一个不显眼的临时停车位。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是我。”
他对着电话那头吩咐，目光却紧紧锁着酒店大门，“查一下希尔顿酒店2208房昨天下午到晚上的所有监控记录，还有入住信息，特别是林砚见过的客人。对，现在就要。隐蔽点。”
他挂了电话，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耐心等待。
林砚的心提了起来。顾衍之在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早高峰的车流逐渐增多，酒店门口也开始有人进出。
顾衍之的手机很快再次响起。他接起，按下免提。
“顾总，”
一个干练的男声传来，
“查过了。2208房确实是林总登记的。监控显示他昨天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和一位客人——经核实是招标办的副主任王明德——一起进入房间。大约一小时后，王主任独自离开。之后……大约晚上七点零五分，林总一个人离开了房间，脚步似乎有些不稳，乘电梯下了楼。酒店大门监控拍到他离开了酒店，朝着东边步行街的方向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他返回酒店的记录。”
离开了？一个人？朝着步行街方向？
林砚愣住了。这和他模糊记忆里的碎片对得上。可是，他离开酒店后去了哪里？怎么会跑到顾衍之家里？
顾衍之的眉头锁得更紧：“他离开时的状态？”
“看起来……像是喝多了，有点晃，但意识应该还是清醒的，自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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