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樾摩挲着袖口,回忆起羽临阙看到玉牌后的反应,摇摇头道:“应该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攻击你?你昨天不是还说那孩子对你颇为亲近吗?”贺凌有些疑惑地看着柏樾,道出了心中的不解。
柏樾敛眸思索半晌后,才又开口道:“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那孩子最初醒来的时候情绪似是不太对劲,对我敌意很大,故此我才怀疑是他在梦中恢复了记忆,后来我便将你昨日交给我的玉牌拿出来试探他,可那孩子看到玉牌后,除了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那孩子的表现让我觉得,他之所以攻击我,也许不是因为恢复了记忆,可能还有其他什么我暂时还不了解的原因。”
听完柏樾的描述,贺凌推断道:“既然那孩子对你表现出敌意,是不是说明他的记忆其实已经恢复了一部分?比如至少他记起了下令对他们羽家抄家的人其实就是你?至于对自己从不离身的玉牌出现在你这里这件事,没有表现出愤怒,而仅仅只是表现出特别的喜爱,是不是说明这孩子记忆暂时没有恢复完全,导致对于玉牌这种细节还未能记起来,但是又由于那孩子本人和玉牌之间的牵绊,导致潜意识里对这块玉牌无比亲近?”
柏樾点点头,并没有否定贺凌的推断,只是接着道:“开始我也做过这种假设,但是后来,我又命高福顺拿了一颗跟那玉牌水头差不多的玉坠送给他,那孩子对那玉坠依旧喜欢得紧,我想,或许那孩子只是单纯的喜欢玉石,跟他与玉牌之间的羁绊并无关联。”
贺凌听得有些茫然,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这两天传话给跟在羽家身边的暗卫,让他们找机会向羽太公问问情况,也许羽太公能给我们一个答复。”
柏樾闻言点点头:“嗯,多谢。”
贺凌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随意开口回道:“嗨,谢什么,咱俩一条船上的蚂蚱。”接着又拧了拧眉,严肃道,“现下这般状况,一切本就当以小心为上,何况这本不是小事,知己知彼对我们才更为有利。”
“嗯。”
羽临阙的话题暂时翻篇,柏樾袖口一翻,将胳膊撑在桌上,转头问道,“你此番过来,是要与我商议何事?”
听到柏樾的询问,贺凌瞬间坐直了身子,眼神顷刻间变得凌厉,仿佛能震慑住千军万马一般,他沉声开口道:“今天早朝时,陛下采纳群臣建议决定亲自寻访江南,是你在推波助澜。”语气中满是肯定。
柏樾抚了抚袖口,点头印证了贺凌的推断:“我虽未直接当场赞同陛下的决定,但这其中确实有我的人在推动局势。”接着挑了挑眉,笑道:“你不是已经在早朝上痛斥过我了?”
“怪不得大家都说你诡谲奸诈,我看他们的评价倒是颇为精准,”贺凌笑骂道,“我不当面痛斥你,难道要跟你站在同一阵营?你就不怕把陛下吓到当场把咱俩拖出去问斩?”
柏樾被贺凌的假设逗笑,但随即冷声道:“他不敢。”
贺凌闻言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不敢不代表以后不敢,他不敢,不代表寿康宫那位不敢。”说到这里,少年将军似是有些落寞,沉吟一瞬,疑惑开口道,“青云,你我二人从小立志成为人杰,寒窗苦读数十载,忠君为国半辈子,到头来却要靠在朝堂上伪装出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样子才能立足,你说,你我是有哪里做错了?为何竟让他们忌惮至此?”
柏樾将半阖的双眼睁开,坚定道:“如若真要论个对错,那错的也断不会是你我二人。但若非要说出个错误,那便是从前太过兢兢业业,以至于让人觉得我们可以被随意利用,需要时可以被拿来当做盾牌,不需要时便可被弃如敝履。”
“你……”贺凌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柏樾,联想到柏樾有意将小皇帝引去江南的决定,他其实对柏樾话中的意思已经理解了七八分,但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否则便不会这么问了。”柏樾盯着贺凌的双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开口道:“景昱,正如你所言,你我二人一同长大,曾经拥有同样的志向,但现在,我想,也许我并不想按着原来的轨迹走下去了。”
“你……为什么?是因为此次太后对羽家的针对?”
“是,也不全是,如你所言,羽家属上古灵族,他们本应隐居深山之中,世代受人敬仰,却为了黎民苍生入了这仕途,羽家世代忠良,举全族之力庇佑大桑国的江山,可如今却因着为上者的贪欲和无能而遭受无妄之灾。”柏樾捏紧了拳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奈道,“我想救羽家,却不想只能以现在的方式救羽家,而且,我也不想只救羽家一家。”
“你,你这也太……唉……”
贺凌被柏樾的一番话说得有些动容,他知道柏樾说的句句在理,桑国从近百年前开始便已经隐约有了颓败之势,尤其从先皇执政开始,便已经明显在走下坡路了,皇帝软弱无能,导致外戚势力越发强悍。尽管到了当今圣上这一代,有了柏樾在朝中坐镇,但如果陛下自己不肯勤勉,仅凭柏樾一人想要力挽狂澜与外戚抗衡,又谈何容易?
而且,贺凌作为将军再清楚不过,即使柏樾真的解决了外戚又如何?如今桑国国库空虚、军备不足,除了在他麾下的军队因着治军严格而具备一些战力外,其他各个军营也不过是个空壳而已,一旦遇到外敌侵犯,桑国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贺凌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句句在理又如何?柏樾这招釜底抽薪若是成功了,或许可以让小皇帝幡然醒悟,从此发愤图强、励精图治,可万一失败了呢?岂不是要落个谋害国君的罪名!到时这人连个尸骨都留不下,还要背负千古骂名!他知道,自己这友人穷尽一生,不过就是为个海晏河清,他又怎么能容忍柏青云最后落得那样的结局?
柏樾见贺凌沉默着不肯表态,倒也不急着催他,只低头静静地摩挲着袖口。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有多么的离经叛道,他们二人自小便被教导要效忠君主,而他们也是为了这个目标才寒窗苦读数十载,都是为了能在如今的朝廷中大展宏图,因此他理解贺凌在听到自己一番话后的震惊和犹豫。
密室里许久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只有摇曳的烛光还在不停地跳动着,外化出室中二人内心的起伏。
仿佛过了很久,贺凌沙哑着再度出声:“如果……如果我说,我无法理解你的决定呢?”
柏樾微笑着,越过桌案拍了拍贺凌的肩膀,开口道:“无妨,我能理解你,何况今日我与你透露自己的心迹,并不是为了强迫你支持我,只是想向幼时一般,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你听。只是,”柏樾语气一转,严肃道,“之后你我二人怕是真要成为水火不容的关系了,我此番一旦失败,到时只希望你不要心慈手软,只是希望你能照顾好羽家全族,尤其是那孩子。”
“说什么呢你,还什么都没开始干呢就急着交代后事,你是多盼着自己死?”贺凌啪的一下狠狠拍掉了柏樾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气闷地嘟囔道,“我说不理解,又没说不支持,自说自话也要有个限度吧……”
“你……”这下轮到柏樾愣住了,说不动容是假的,贺家世代为将,忠君护主,要是让贺老爷子知道贺凌被自己带偏了,即使他俩如今一个身为摄政王,一个成了手握兵权的大将军,恐怕也难逃被狠狠教训的命运。
柏樾再次开口确认道:“你确定?”
“什么确不确定的,”贺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读了十几年书练了十几年武,不就是为了施展抱负,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现在我虽当上了骠骑大将军,可如今国将不国,百姓怨声载道人人自危,我这大将军当的又有什么意思?若是此番江南之行真能如你所预期的,让陛下改过自新,对我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不愧是习武之人,又长期泡在军营里,这话说得甚是直白,柏樾听得有些想笑,但害怕贺凌是因着与自己从小的交情而一时头脑发热,因此还是语气严肃地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你们贺家世代效忠君主,此番一旦失败,他们都会受你连累。”
许是想到了自家老爷子的暴脾气,贺凌先是搓着手臂抖了抖,然后凶巴巴地开口威胁道:“所以此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到没有?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我的信任,我可不想到时候被老爷子发现后打断腿。”
柏樾知道贺凌这是下定了决心,但此事关系重大,贺凌是第一个知晓自己打算的人,他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告诉贺凌,一是为了让对方对于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有个心理准备,二也是笃定对方会无条件为自己保密。
可他没想到贺凌会如此讯速地选择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这让他第一次有些质疑今晚的和盘托出是否过于鲁莽,因为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打算拖贺凌下水的。
柏樾沉吟片刻,语气中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坚定,道:“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今晚回去后,你好好考虑几天,五日后我们在这里相会,到时再给我你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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