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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合芜醒来的时候，白衣上铺满了桃花，快要将她埋在下面。
她支起身，琥珀色的眼里映着那堆被抖落的花瓣，透出茫然之色。
这是哪里，她到了地府？
她缓过神，抬起有些冰凉发僵的手，揉了揉脑袋。
低头看到自己全身白色的衣袍。
——她好像没有这件衣服。
而且……她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好像睡了很久一样。
正当合芜疑惑之际，身边传来女童小小的呼声——
“你们快来看呀，她居然是活人！”
这句话如同石子砸入平静的水面，耳边顿时炸响稚子们的讨论声：
“真的哎……”
“哼，我早就知道！她一段时间前就有呼吸了。”
“她可真好看啊，比我的花瓣都好看。”
……
“她站起来了……咦？她好像看过来了！”
这一声后，花林重归于静寂。
合芜起身，皱眉看向四周。
——空无一人的桃花林，全无孩童的踪迹。
她神识一扫，眉头舒展开，看向那些风中摇晃的桃花枝。
原来是群有了灵智的小花妖，心性倒是纯真稚嫩。
“你们好呀。”合芜轻声。
“天啊，她能听到我们说话！”一棵小桃树小声呼喊。
“怎么到现在了你还不明白。哼，很明显，她根本不是凡人，是修士！”另一棵桃树说完，话音一转，对着合芜道：
“人，你在我们家里躺了好久啦！还好你醒了，我们可不想等着你变成肥料。”
“是吗……”
合芜问道：“请问我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昏睡了多久了？”
“不知道……”
“你出现在我们家里，一直不动弹，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她们七嘴八舌地补充。
“没想到你突然又活过来了。”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合芜眉头蹙起，却是先压下纷乱的思绪。
“那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妖界，我们的家！”桃花妖们异口同声。
其中一个又道：“这里离人界很近，所以总有凡人闯进来……”
“你是人族修士，现在醒了，是不是也要回家啊？”
听到她们说起“回家”，合芜愣怔一瞬，默默咀嚼着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词。
决心离宗那日，她便抱着不胜不归的信念，孤身赶赴魔界。
而再后来，她死在战场上，更谈不上“回家”了。
生死之事不可逆转，没想到自己竟然死而复生，有回去的机会。
想着这些，合芜心下存疑的同时，难免带着些庆幸。
她看着那群桃花妖，弯了弯眼。
“是啊，我也要回家了。”
“……”
话虽如此，踏上附近的城镇中，看着陌生的街道与来来往往的行人，合芜陷入了茫然。
刚询问过路人才知道：如今的人间，距离她死的时候，已是跨过了四百年。
人间三月，正是春日，凡界的桃花也开得正浓。
她刚循着一路的桃花走来，看到熟悉的石碑，来到这座变得陌生的城。
她少时和好友游历四海，也曾路过这里。时过境迁，城外矗立的石碑还在，街上店铺牌匾的样式却已经变了不知多少番。
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更找不到她在人间的故交。
那些桃花小妖为她指了出路，还说欢迎她带着好朋友来找她们玩。
可现在的合芜，并非是四百年前，友人满天下的她。
她是醒后不知故人何在的一个过客。
孤身一人走着这条路，又能把话传给谁呢？
合芜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的挚友苑长清，剑宗的大师姐。
她前往魔界裂隙之时，苑长清还远在极北之地驻守，阻挡来犯的魔族。
但天下动乱，加上分隔之远，两人连传音都来不及，最后竟彻底断开音讯。
也不知道长清后来怎么样了……
她黯然垂下眼。
合芜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现下还身无分文，幸好早已辟谷。
她有心打探如今修真界的情况，便沿街寻了处热闹的酒楼。
目光扫过室内人群和布景，合芜找了个角落坐下。
身边的那桌坐着几位客人，皆是身着长袍劲装，腰间佩剑，想来是来此歇脚的修士。
听得那几人压着声讨论着当今修真界的形势，合芜在一旁竖起耳朵听：
“……当今剑宗在众宗之中独占鳌头，叫我们这些地方小宗门的修士如何自处啊。”其中一人语带不平道。
“也不尽然是坏事。”
坐在那人对面，一位年长些的的修士却持着相反的意见。
只听她道：“若不是有剑宗驻守于人魔交界，我们现下的任务又岂能如此顺利。”
那人听后，虽仍有抱怨，却也是点头赞成。
“这些年有苑长清前辈还有其余几位大能坐镇，确实是太平了不少，没有那么多邪祟为非作歹。”
听到熟人的名姓，合芜讶异一瞬。
她想了一下，起身行至那桌修士前搭话。虽然躯体许久未活动，举止中仍透着恣意的飒然。
只见合芜左手四指并拢，拇指内扣化掌抵住右拳，做了个抱拳的手势——
“打扰了，我看几位也是修行之人。能否与我说说，这各宗门如今的形势？”
那几人看到她的面容，先是惊艳一瞬，但立即面露戒备地盯着她。
见合芜面容年轻，白衣素净，行止间又翩然有礼，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其间那位年长的女修开口：
“敢问阁下是……？”
“不不，哪里敢被称为阁下……”
合芜忙摆手，苦笑道：“不瞒各位，在下一介散修，入山闭关修炼至此，怕是没跟上人间的变化了。”
修士们见她这般说，也是松了口气，热络地挪身给她腾出个位置，还添了杯新茶，将她当做了刚出世的小辈。
“你也是幸运，避过了几次魔界的侵犯。”
那女修耐心同她讲了起来：
“现下这修真界宗门仍以剑宗为首。它镇守魔界出口，集聚了天下正道……兼有剑尊苑长老坐镇，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宗。”
她呷了口茶，继续道：
“其余诸多有名的大宗也靠着其长项。不过四百年前开始，大多退向而分布在凡间内陆各处。”
合芜插入一句：“这剑尊又是哪位？我好像没有印象。”
“那你修炼得也太过闭目塞听了吧。”
方才为自家宗门抱不平的修士感慨，语带敬佩之意：“那可是四百年前一剑劈开人魔两界的修士，剑宗不世出的天才！”
有人笑着推他：“你那时还没出生呢，每次说得都和见过一样。”
“你懂什么。”他将那人挥开，继续道：“若非她和当年的修真界众位修士付出了惨痛代价，齐力抵挡住魔族来犯，我们这里才叫是生灵涂炭！”
他又叹气。
“……可如今剑宗独当一面，倒是将风头全占了去。”
合芜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她死得早，尚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不过，听着那些人对苑长清的敬佩，合芜作为好友与有荣焉，忍不住弯起眼。
一旁的年长女修见她这般思索的模样，笑着猜测：
“这位姑娘，我见你这样好奇剑宗情况，过段时间又正要宗门大选比试……我想，你是不是想加入宗门，历练一番？”
宗门大选吗？
她记得从前剑宗大选时会开放宗门一段时间。届时，除了纳新弟子，还会有宗门优秀弟子之间的比试。
苑长清少时作为首席弟子，也出过场。对于上山的人，哪怕没有入选，能观摩到天才的几个招式，也不算空手而归。
合芜垂下眼睫，腼腆地笑了笑：“确实有前去的意思。”
众人也笑了起来，善意地打趣她一番：
“进了剑宗可是会飞黄腾达的。小友，我看你气质不凡，说不定真能成功。”
“不像我们这些普通的修士，同样是待在边境，可没有人家那般气派喽。”
合芜轻轻摇头。
她们合欢宗以“从心而为”做宗门道义，向来不以外界言语为重，自然也不会多么在意这种名声。
不过，合芜现下神情认真，倒真像个想去剑宗一试的年轻修士般说道：
“若说为了飞黄腾达，依我看，几位也是古道热肠，气宇过人之士，为何不去剑宗呢？”
“剑宗佼佼者无数，又镇守人魔交界之地，厥功甚伟。”
几人面面相觑之际，那位年长女修倒是轻笑着接过话茬：
“可凡界亦有事端，我等虽不及其劳苦功高，但驻扎于此，能护此地免受灾祸侵扰，也算是尽己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合芜弯起唇。
“依我来看，无论身在何地，我等修士皆是尽己之能行事。即使有身处位置之别，却同样都是为佑天下安宁。”
熙熙攘攘的酒楼中，她温声道。
“诸位驻守此地，何尝不是劳苦功高呢？”
余光扫到逐渐暗下的天色，合芜浅笑着站起身。
她端起茶杯，从那位年长女修起，举了一圈，一次敬向在座的几位，随后一饮而尽——
“今日萍水相遇，还要多谢诸位为我解惑。此番前去，无论前路如何，亦与诸位心怀同道。”
“好，好！小友所言甚是！”
众人闻言纷纷拊掌，拉着她又谈了好一会儿。
见合芜空着手，还送了她一份地图与一些行路的盘缠，才同她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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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合芜走出了酒楼的门。
“顺着外面的交界处一直向北走，一看到那片高山就是到了剑宗了。”分别时，几人还跟了出来，给她指着路线。
合芜道谢后，比对着地图上各个宗门位置和记忆中的不同之处。
剑宗仍在北侧人魔交界之处。合欢宗的位置也没有变，在人界中央的位置，宗主也还是她的师尊。有的宗门倒是向西侧移去了。
她兀自思索一番，仍然决定先去剑宗找苑长清。
一路上，她的灵力又恢复了些，赶路的时间明显缩短。
虽然仍带着隔世再会的迷茫，但听闻挚友现状安好，她心下稍安，随后更是加快了行路的速度。
合芜想快些见到苑长清。
人魔一战，她们各自来去匆忙，分别得太过突然。
她想将自己这死而复生的经历讲给她，也想听苑长清讲这分别的四百年间的故事。
合芜夜以继日地赶着路，飞身掠过又一个小镇，继续向北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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