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大门从里边打开一个仅允许单人通过的角度，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隐在门后的阴影里，用毫无平仄的语调邀请一行人进入古堡。
“真是抱歉，尊贵的客人们，”他披着黑色的外袍，胸前正挂着十字架，嘶哑的声音让宋曈想起了自己苦练小提琴后最终发出的那声锯木头的动静，“这门坏了有一段时间，一直找不到人修理。请进吧，客人们。”
“我是德斯·琼里，避难所的负责人之一。”
宋曈看着这扇沉重的大门，即使艳阳高照的天也挡不住从门缝里渗出的丝丝凉意。
“进去之后会被啃掉脑子吗？”林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拉着宋曈往靠谱的1217身后躲。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胆小鬼。”华如雪朝他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进了古堡。
“这里面可真漂亮。”宋曈看清内部的布置后不禁感叹道。
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洒在长廊斑点大理石的地砖上，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想象中腐烂或腐朽的气息，而是幽幽混合着的松香和花香。
神父伸出手示意一行人跟着自己走，在移动的过程中他开始讲避难所的历史：“这座古堡本是东海一区的公共传教区，所有创世神的信徒都会在周一早晨前来做祷告。自从三十年前东海被异种入侵后，这片土地开始流失他的信仰者。”
“从科研所一路过来，我们好像并没有看见居民区，”宋曈疑惑地开口，“东海的原住民都迁入内陆了吗？”
“几乎。”
好在东海曾是C国主要的经营海外贸易的发达城市之一，神父熟练地切换了英文和她交流。
通过他的讲解，宋曈得知三十年前的东海城市人口密度很高，具有极为开放的多元经济结构和强大的集聚外溢功能，不仅有强劲的高科技，也有传统的制造业、运输业等。
可惜，海洋变异物种的侵袭使这片繁荣的国际交往网络顷刻间化为乌有。
一行人跟着神父穿过岁月斑驳的长廊，来到半开放式的花园。
这座古堡已有三百年的历史，欧式的花园经过时间的淘洗，涤尽了石块铺就的小路的冷涩。
花园两侧种植着高耸的水杉，花坛、雕塑、喷泉都呈对称布置。青苔、蕨草遍布四周，不知名的矮树、灌木丛上缠绕着大片大片的绿藤，中间零星地点缀着几颗婴儿拳头大小的花骨朵。
东海的温度比内陆更高，三天前宋曈还在余城裹着夹袄外套，今天就换上了单薄的衬衣。
东海与内陆最大的区别，要宋曈来说，必定是将近二十度的昼夜温差——这也是贴心的1217为什么选择在结实的小臂上挂女士外套的原因。
“小姐，请不要接触藤蔓，雪山蔷薇的的枝梗上长满倒刺。”1217出言制止了想上手摸摸花苞的宋曈。
“好的。”宋曈听话地收回自己的手。
还没来得及凑近仔细看看这颗红琉璃般的花苞，宋曈就被身后响亮的大嗓门吓得身心一颤。
“各位客人——”
一个穿着朴素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女人从另一侧的连廊走来。
这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面上堆着笑，殷勤地将林昀手上的旅行包往自己手臂上一挎，开口道：“真是欢迎大家的到来！林博士，我先帮您和宋小姐去放行李，就让德斯带着你们去厄尔庇斯湖转转——那里是二位未来的工作地点。”
林昀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明显他被这从自己手上抢走行李的女人吓到了。
但好在礼貌常记心中，他开口道：“麻烦您。”
宋曈听不懂这两瓣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蹦出来的语词，但看她敢从沉着脸的1217手上拽过自己行李的架势，宋曈承认她是个有胆魄的女人。
“她说先帮你去放包，接下去神父会带着我们去工作的地方踩踩点。”华如雪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宋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半开放式的花园被黢黑的铁栅栏层层围住，干净的小路尽头是一扇通往森林的铁门。
“穿过这里，一直沿着木道就可以到达我们的目的地。”神父从外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银色钥匙，宋曈看见钥匙的上半部分被铸成了完全绽放的花朵形状。
宋曈猜测那大概就是身后雪山蔷薇开放时候的样子。
森林里的植物都长得格外高大，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金色的阳光透过头顶浓密的绿茵，在漆成木纹的小道上降下无数深浅不一的圆形舞者。
风拂过沙沙的枝叶，小精灵似的舞者们跟着欢呼雀跃起来，似是森林对陌生来客无声的欢迎。
“那里就是厄尔庇斯湖——”
“蓝湖？！”林昀不敢置信地擦擦自己眼镜，眼睛瞪得像两个圆铜铃。
蓝湖水色彩犹如透明展览柜里陈列的稀有蓝宝石，清澈而神秘。
远远望去，湖水澄澈的蓝和四周漫山遍野的绿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我只在地理杂志里看过南澳洲的火山湖，听说20摄氏度的表层水温可以使碳酸钙从水中析出，形成小颗粒的碳酸钙微晶，经过阳光的散射，便可以形成这样的湛蓝——可东海看起来并不像底下埋着一座火山。”史蒂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异种感染。可仔细想想，这天空似的蓝也可能是湖水中浮游生物的季节性活动导致的。
“厄尔庇斯湖一开始的各项水质检测指标都处于正常值，肉眼所见也不是现在的蓝色。五年前天降大雨——我记得那场大雨持续下了三天——之后，湖水就变成了现在大家看见的样子。”
神父站在小道的尽头解释，他金色的短发夹着许多银丝，即使在阳光下也丝毫没有任何光泽。不仅如此，他瘦骨嶙峋的身形和眼下车轮似的乌青让宋曈产生了一种他活不过今晚的荒谬想法。
“你们怀疑是异种的原因？”史蒂芬盯着水晶蓝的湖面，语气平静，眉头却越皱越紧。
“是的，但是东海科研所的负责人在第一次勘测完后就离开了，”神父的眼神里透着疲惫，像是不愿意回忆起那段糟糕的记忆，“他们说这里的水质检测完全没有异常。”
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宋曈的眼前一直蔓延至远处水墨点染的群山间，这是一片面积极大的湖泊。
她不是个怕水的人，但这片深不见底的湖却带给她异样的体验。
“看来这里藏着秘密，”史蒂芬摸摸身边人的脑袋，不忘叮嘱道，“你和林在这里工作时要小心。”
“好的。”宋曈乖巧地应答，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自己的脑袋——她并不乐意自己的脑袋被别人薅。
晚餐前，神父带着一行人来到古堡东侧的大教堂。
孩子们早已叽叽喳喳地聚集在门口。
宋曈大致数了一圈，至少有十五个孩子在门口伸着脑袋等待神父的到来，她猜测孩子们应该是不被允许擅自进入教堂的。
这群孩子的容貌各异，甚至有几个是非常有辨识度的异国长相。
其中一个金发的小女孩怯怯地望着她，扑闪的大眼睛带着对陌生来客的好奇。
宋曈一向不吝啬于用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表拉近和他人的距离。
她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女孩子立刻接收到友善，拉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来到她的身边。
后来，宋曈知道这个洋娃娃似的小女孩是茵茵，高一点的男孩是阿奇。
他们是这座避难所最喜欢看书的两个孩子。
金色门把手发出转动的声音，宋曈的视野随着神父推开的门豁然开朗。
这座教堂占地面积大得夸张，巴洛克风格的穹顶雕饰着镀着金粉的神明画像，蔚蓝色的海洋是他们诞生的地方。
浅色花纹的白色大理石柱上刻着精美繁琐的花纹，彩色大理石铺成的地面在蜡烛柔和的光晕下光彩夺目。教堂的内部为轻盈、裸露的棱线飞肋骨架穹隆设计，明亮的阳光透过两侧彩色的玻璃窗洒在座位正前方竖立的十字架上，创世神的雕像被摆在教堂平顶的正中间，两边一字排开的是他的八个门徒的雕像。
原来创世神是个人身鱼尾的家伙。宋曈暗暗想，不由得联想到培养装置里的某条鱼。
人鱼长得都很像吗？如果阿雷格斯塔出现在这里，岂不是会被供起来？
她盯着雕像开始胡思乱想。
宋曈被孩子们围着，坐在右侧第二排长椅上，这个视角刚好能使她看见光落在祷告台。
神父沐浴在落日斜进玻璃窗的余晖里，仿佛真是创世神派来拯救落难孩子的使徒。
宋曈轻声地问旁边的小信徒：“请问我该怎么做？”
小信徒们听不懂她的语言，但也大概能领会她眼里出现的疑惑。
于是她们给她做了个大拇指和手掌互相交叠合拢于胸前的动作。
宋曈照着做，这个举动很快就得到了身边孩子们的认可。
沉着脸的1217也依样画葫芦摆好祈祷的动作，缓缓闭上自己的眼睛。
宋曈想起在塞西尔疗养院时里昂对她说过的趣闻：一个粗鲁的年轻人在教堂表示自己是无神论者，结果一出门就挨了揍。
宋曈问信徒们为什么不在教堂里揍他。
里昂大笑，告诉她所谓神明的信仰者，不过是一群披着羊皮的狼，在神明面前收起利爪，装作一副温顺的模样，妄想得到神明的垂怜；可出了教堂，这群人又露出自己的獠牙，化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
宋曈：这一点都不有趣。
她可不想挨揍。
于是，她认真地摆好动作，及时调整眼神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
可怜的孩子们却以为这是位即将加入大家庭的成员，不仅大方地原谅了宋曈连话都说不清的缺陷，甚至还带着同情的目光望向她。
宋曈内心：为什么都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露馅了吗？
“伟大的创世神。”
神父双手交叉安放在胸前，目光柔和，语气里尽是对神明的感激。此刻的他无疑是神明眷顾的仁慈之人。
“伟大的创世神……”孩子们在长椅上闭着眼重复神父的祷告词。
宋曈听着不甚熟悉的语言，用蹩脚的发音跟着低声吟诵。
“伟大的创世神，请您降福于我们，和我们所享用的食物。我们也为您所恩赐的一切而感谢您。”
“我们一同祈祷，愿光荣归于您。富有无穷力量的神明啊，感谢您赐给我们恢复智力和体力的能量！”
“求您赐给我们您口中所言，来洗涤我们的灵魂，使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足够健壮……”
整齐柔和的吟颂声中，暖黄的光线透过玻璃，轻纱似地笼在少女的身上，使她栗色的发丝蒙上了金色的光晕。
此时，坐在最后一排的林昀等人：宋曈这孩子一定不知道可以选择不做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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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蔷薇之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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