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没人吧？”
许箐把书包往课桌肚里塞时，听见身后传来这句问话。声音不算高，尾音带着点刚跑完步的轻喘，却把周围收拾书本的窸窣声压下去了些。他没回头，手指捏着水彩笔的笔帽转了半圈——文理分班的教室乱得像被掀了底的储物箱，每个人都在抢着挑座位，没人会特意问“有没有人”，大多是直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这位置就算占了。
他猜是哪个转学生，或者是刚才去教务处领表格的同学，动作慢了才落得最后挑位置。指尖刚碰到桌角的画本，后桌的椅子被拉开，金属椅腿在水泥地上划拉出刺啦一声响，紧接着有东西轻轻撞了下他的书包。
“抱歉。”
还是刚才的声音，这次离得近，能听出语气里的礼貌，却没多少温度。许箐这才回头，撞进一双偏冷的眼睛里。江平正把黑色的双肩包放在桌上，拉链没拉到底，露出半截印着物理竞赛logo的笔记本。他穿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突出的手，正弯腰捡刚才碰掉的橡皮——那橡皮是许箐放在桌沿的，浅蓝色，边缘被他啃得缺了个角。
江平捏着橡皮递过来时，许箐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不大，像被烟头烫过的痕迹。他接过橡皮说了声“谢谢”，江平点头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放在桌上的画本，视线在封面那幅没画完的青苹果上停了两秒，才转开脸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许箐坐直身体，前桌的女生正和同桌讨论“理科班的江平居然选文了”，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进他耳朵里。他想起刚才教务处门口贴的分班名单，江平的名字在文科一班的第一个，后面标着“理转文”。学神级的人物突然从理科转到文科，这事早上就在年级群里炸了锅，有人说他是想挑战“文理双霸”，也有人猜是家里出了变故，连班主任刚才在讲台上都特意提了句“欢迎江平同学加入我们班”。
他偷偷往后瞥了眼，江平正低头翻课本，侧脸的线条很利落，额前的碎发遮住一点眉毛，看起来比照片上要冷些。许箐之前在年级大会上见过他，江平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穿着笔挺的校服，手里拿着稿子却没看，引经据典地讲了半小时“学习与成长”，台下的女生都在偷偷拍照。那时候他觉得江平是遥不可及的，像飘在天上的云，看着干净，却摸不到边。
没等他收回目光，江平突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许箐慌得立刻转回去，耳朵有点发烫——他刚才看得太入神，连江平什么时候抬头的都没注意。后桌传来翻书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他心上，让他握水彩笔的手都紧了些。
“你的画本能借我看看吗？”
江平的声音又传过来，这次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许箐犹豫了下，把画本往后推了推。他的画本里大多是水彩画，有校园里的梧桐树，有家里的窗台，还有几幅画满了深蓝色的抽象画——那是他心情不好时画的，像把心里的压抑都泼在了纸上。
江平翻画本的动作很轻，没发出一点声响。许箐盯着自己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朵竖得老高，听着身后的动静。过了大概两分钟，画本被推了回来，江平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色彩用得很舒服，尤其是那幅青苹果，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许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画那幅青苹果时，正是初中被孤立最难受的时候，躲在画室里画了一下午，苹果的青色里掺了点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看”，江平却说是“刚摘下来的”。他想回头说点什么，比如“其实颜色调错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刚才的紧张。
教室外传来上课铃的声音，班主任拿着教案走进来，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许箐赶紧把画本收进书包，拿出语文课本。班主任开始讲分班后的注意事项，无非是“高三快到了要抓紧学习”“文科要多背多写”之类的话，许箐听得有点走神，手指在课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突然，后桌的胳膊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肘。他侧过头，江平把一张纸条推了过来，上面写着：“你文科哪科最擅长？我刚转来，很多知识点不太熟，以后可能要麻烦你。”
字迹是工整的楷书，笔画有力，和江平冷淡淡的样子不太像。许箐想起刚才前桌说的“江平是学神”，心里有点疑惑——学神怎么会“很多知识点不太熟”？但他还是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了“语文和历史还行”，然后推了回去。
江平看了纸条，转头对他笑了笑。那是许箐第一次见他笑，嘴角弯起一个浅弧，眼睛里的冷意散了些，像冰融了一点。他愣了下，赶紧转回头，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跳——江平的笑，比他想象中要好看。
班主任讲完话，让大家自由活动半小时，熟悉一下新同桌。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前后桌互相打招呼，交换联系方式。许箐的前桌转过来，笑着问他：“许箐，你居然和江平同桌，运气也太好了吧！他可是学神，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他了。”
许箐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刚才江平问他“哪科擅长”，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江平明明是理科转文科，就算知识点不熟，也不至于问他这个“成绩中上”的人吧？难道是客气话？
“你刚才说语文和历史还行？”
江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许箐回头，看见江平手里拿着一本语文课本，指着其中一篇文言文：“这篇《陈情表》，我不太懂里面的虚词用法，你能给我讲讲吗？”
许箐凑过去看了看，那篇《陈情表》是高一学的，虚词用法不算难，只要记住几个常见的词性就行。他指着课本上的“以”字，开始慢慢讲：“这个‘以’在这里是连词，表因果关系，翻译成‘因为’……”
江平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许箐擅长的点上。比如他会问“‘夙遭闵凶’里的‘闵凶’是什么意思”，而许箐刚好对文言实词的积累比较多；他会问“这篇文章的情感脉络怎么梳理”，而许箐最擅长分析文章的情感。
讲完后，江平说了声“谢谢”，把课本合上：“果然听你讲比自己看课本清楚多了。以后我要是有不会的，就问你了，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许箐摇摇头，心里的疑惑却更重了。江平的问题太“巧”了，每一个都像是提前算好的，刚好是他能讲清楚的，又不会显得太简单或太难。他想起初中时，有同学为了让他帮忙补课，也会故意问一些他擅长的题，那时候他没多想，直到后来发现对方只是想让他代写作业，才明白那些“问题”都是借口。
江平是不是也在找借口接近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许箐就赶紧压了下去——他不能这么想，江平是学神，说不定只是真的需要帮忙。而且刚才江平看他画本时，说的那些话很真诚，不像是装的。
“对了，”江平突然开口，手里拿着一张笔记，“我整理了一些理科的重点，虽然我转文科了，但这些知识点可能对你有用，比如物理里的力学公式，有时候语文作文里可以用来举例。”
许箐接过笔记，上面的字还是工整的楷书，重点内容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还写着“作文可用案例”。他心里有点暖，又有点不安——江平才刚和他同桌，就给他送笔记，是不是太热情了？
“谢谢，”许箐把笔记收起来，“以后我有文科的笔记，也给你复印一份。”
“好啊。”江平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翻课本。许箐看着他的侧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他突然觉得，江平好像也没那么“遥不可及”，反而有点像他画本里的青苹果，看起来有点冷，凑近了却能闻到淡淡的果香。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许箐抬头看过去，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进来，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男生，径直走到江平的桌前，拍了拍他的桌子：“江平，你怎么转文科了？是不是怕了我们理科班的竞赛？”
江平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又冷了下来：“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黄头发男生嗤笑一声，“以前在理科班，你不是挺能装的吗？每次考试都第一，现在怎么不敢待了？是不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周围的同学都看了过来，教室里的喧闹声瞬间小了下去。许箐皱了皱眉，他认识这个黄头发男生，是理科班的混混，经常欺负同学。他想站起来帮江平说话，却又有点犹豫——他初中被孤立的阴影还在，怕自己一开口，又会被卷进麻烦里。
江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黄头发男生。那眼神很冷，像冰锥一样，黄头发男生被他看得有点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怎么？被我说中了？不敢吭声了？”
突然，江平拿起桌上的物理竞赛笔记本，扔在黄头发男生面前：“这是上届物理竞赛的金奖证书复印件，你要不要看看？或者，我们现在来比一场，看看谁不行？”
黄头发男生的脸瞬间涨红了，他当然知道江平拿过物理竞赛金奖，刚才只是想故意找茬。他盯着地上的笔记本，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狠狠瞪了江平一眼，骂了句“装什么装”，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周围的同学都松了口气，有人偷偷议论“江平好厉害”“那个混混活该”。许箐看着江平，心里有点复杂——刚才江平的样子，和平时的冷淡不一样，带着点锋芒，像被触碰了底线的狮子。
江平弯腰捡起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灰，转头对许箐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没事，”许箐摇摇头，“是他不对。”
江平没再说什么，继续翻课本。许箐却没心思看书了，他看着江平的侧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江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那个冷淡的学神，还是刚才那个带点锋芒的少年？他给的笔记，问的问题，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像初中时那些同学一样，只是有目的的接近？
下课铃响了，许箐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画室。江平突然叫住他：“你要去画室吗？我刚好也想去看看，听说学校的画室环境很好。”
许箐愣了下，学校的画室一般只有美术生才去，江平怎么会想去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我去画画。”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江平拿起书包，“刚好我也想学学画画，你可以教教我吗？”
许箐看着江平的眼睛，里面带着点期待，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恳求。他想起刚才江平被黄头发男生找茬时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初中被孤立时的无助，心里的犹豫慢慢消失了。他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一起走出教室，阳光刚好照在走廊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许箐走在前面，江平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刚才给许箐的笔记。他看着许箐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封面——刚才故意问许箐文科题，故意送笔记，故意说想去画室，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从分班名单上看到自己和许箐同桌时，就注意到这个总是安安静静画画的男生，他身上的温和像一道光，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只是他没料到，会遇到那个黄头发男生找茬。刚才他故意拿出竞赛证书，不仅是为了赶走那个混混，也是想在许箐面前“装”得厉害点——他怕许箐觉得他软弱，怕许箐不喜欢他。
走到画室门口，许箐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幅画架摆在窗边。他走到自己的画架前，拿出画本和水彩笔，开始调色。江平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调色的动作，轻声说：“你画画的样子，很专注。”
许箐的脸颊有点发烫，他拿起画笔，在画纸上画了一个青苹果的轮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画画。”
“那刚才那个混混，没影响到你吧？”江平问。
“没有，”许箐摇摇头，“是你把他赶走的。”
江平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许箐画纸上的青苹果，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了下许箐的画笔：“这个颜色，能不能调得再绿一点？像刚长出来的青苹果。”
许箐的手顿了顿，笔尖的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绿色。他转头看江平，正好对上江平的眼睛，里面映着画纸上的青苹果，还有他的影子。那一刻，许箐突然觉得，也许江平不是在“装”，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和自己做朋友。
只是他没看到，江平在他转头的瞬间，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的第一步，好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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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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