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没对他这么好,可他在仙界的归处不是我给他提供的吗?若不是我,他一个妖,指不定上哪儿饿着。”
我就是这么一个嘴上不服输的人。
不过我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我确实没有尽到作为师尊的责任,没有教授他很多心法剑术,没有在他被旁人欺负的时候替他出头,只是偶尔往他房中像扔垃圾似的丢点其他仙送给我,而我用不到的奇珍异宝。
我看着他沉默寡言的收下,用看门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以此来获得我作为师尊的一些尊严,来慰藉我在天有灵的父母,告诉他们我人性与神性尚存,也并未苛待妖魔一族。
我作为仙,却也只是个自私自利、卑劣无比只为自己考虑的仙。
我爹娘这般将三界大任担在自己身上的大义之士,却有我这样的女儿。
云恒却说:“得了吧,或许离了你,段灼能过得更好呢?”
“封镜,你不知道时代早就变了吗?妖魔一族早已并非人人喊打,当初段灼来仙界时,可是有许多仙都想将他收入门内。”
自仙魔大战后,数年间的迅变交织,仙的思想也在进步,不知最开始是谁先开的头,如今神仙与妖魔结合已经成了大众所能够接受的了。
但我是个老顽固,我接受不了,我与妖魔一族有血海深仇。
预知梦里说,往后我会爱惨了段灼,这样的未来,于我而言是奇耻大辱,首先段灼是魔族,其次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初化形的小妖,还是个小孩,再者我与他还是师徒关系。
我接受不了妖魔恋,亦接受不了师徒恋,怎么会喜欢上段灼?
段灼的父亲是龙族,母亲是狼族,于妖而言,母系血脉会强于父系血脉,故而段灼是只狼妖。
最初狼族是作为魔界首领的,但经过百年以来的内部争斗后,早在仙魔大战前,魔界的首领便是龙族了。
因两族争斗,狼族死伤惨重,如今已经成了稀缺物种。
龙族、狼族、狐族、蛇族皆能通过修行幻化出人形,可其中龙族高傲,狐族魅惑,蛇族狡诈,狼族沉稳。
如今的狼族虽在酆都城并不讨喜,但在仙界却讨喜。
云恒见我不说话,絮絮叨叨说着:“你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吗?”
我白了云恒一眼:“当然记得,我是喝醉了,不是死了。”
我现在都还记得见段灼的第一面,看他的第一眼。
那时段灼才化为人形不久,是个就连尾巴和耳朵都藏不住的小狼妖,在一干神仙中间,警惕又倔强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眸是漆黑的,眉目也是凌冽的。
但是吧,这不论是人、妖亦或是神仙,只要你太过于弱小,就连生气恼怒都有人会觉得你在撒娇卖萌。
段灼当时就是这样的情况。
在神仙的视角里,他矮小、坚韧,浑身毛茸茸的,像一只……不太好惹的猫咪。
除去耳朵和尾巴,他的模样有八分像我白月光的少年时。
云恒继续道:“那日你醉酒,闯入人群醉醺醺盯着段灼看,大叫了一声芜……”
“唔唔唔……”
我将云恒的嘴巴捂起来,饶是我这样的神仙也怕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丑事。
我威胁她:“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这样的话奏了效,我松开云恒,她果真没有再继续说。
我的酒量一直都很好,与云恒或是别的仙饮酒从未输过,亦从未醉过。
他们都说我是女仙,所以让着我,谁知被我喝趴在桌上,几日都起不来。
我对此也只是幽幽飘过一句:“可别小瞧女仙。”
我娘是女仙,亦是战神,人也罢,仙也罢,只论能力,不论男女。
只是那日,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喝了个酩酊大醉,手提酒壶,走路颠三倒四,全然没有个儿时父母谆谆教诲中,女仙应有的模样。
我像一缕飘然的游魂行于世间,走过仙界各处,看过山川草木,远山日暮,无依无靠,亦无畏无惧。
我走啊走,终于停住脚步,我举目四望,却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我的眼前出现了许多座大山,我拨开这些大山,走到人群之中,那是我看段灼的第一眼。
我以为是白月光的少年时期回来了,于是我第一次见他,喊的是白月光的名字“芜奚”。
后来我记得自己还对他说。
“跟我回家吧。”
如今回忆起来果然还是觉得,就算是仙,在醉酒后也无法预料自己究竟会说些什么丢人的话。
我的白月光是芜奚仙君,如今他已娶妻。
我将他当做白月光的原因大概是,仙魔大战后,我不信旁人所言我爹娘死于酆都,于是我趁着仙界乱成一团,西王母忙得晕头转向之时,独自一人偷偷去寻他们。
那时我只是个修行才入门的小娃娃,不出所料,我被困于酆都,九死一生后逃出,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芜奚仙君。
不过那时的他,与现在的他截然不同。
他将我抱在怀中,轻声宽慰我,说一切都过去了,如今三界和平,妖魔一族退去,没有人会伤害我。
而年幼的我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他告诉我,我的爹娘永远回不来了,他们去了另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么美好的相遇啊。
可如今,这些都成了我的黑历史。
云恒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打趣我。
但云恒又说,我根本就不是喜欢芜奚,只是求个心灵寄托,毕竟那是我在大战后为数不多的温存又美好的记忆,我只是贪恋那段温暖的记忆。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忙打住她的话音:“我们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我现在就要把段灼逐出师门。”
这时候我才骤然想起,段灼被我派出去驱除妖邪,如今不在碧水瑶台,不过算算时间,今日晚些也该回来了。
云恒道:“你先别急呀。”
她思索后,又问我:“预知梦里说你之后会爱上段灼,对他无条件的好,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果断反驳:“不可能,这比我出门被雷劈中的概率还小。”
什么爱啊情的,光是想到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我一个还未曾真正谈过恋爱的妙龄女仙,怎会喜欢上他一个区区小妖?
云恒道:“既然你觉得不可能,那为何会在意这些?”
我说:“我在梦中真实感受到了,我对他因爱生恨心中的痛。”
“还有在故事的结局,他将我万剑穿心的痛。”
我与她说时,指尖也在微微颤抖,我的唇有些干涩,像广袤无垠的赤地蛮荒,我独自将鲜血滚入腹中。
梦中的痛楚,是没人能够体会的,所以我认为,这一切在未来是必然会发生的。
云恒叹了口气。
“可段灼是魔尊之子,送过来代表着魔界跟仙界求和,他虽不受宠,但你就这样将他赶走了,难免会多遭些口舌。”
云恒的话让我有些动容,若是我将段灼赶走,且不说旁人看法如何,段灼必然会对我怀恨在心,若是有朝一日他有能够对付我的力量,那我不也死翘翘了?
云恒又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所遵循的因果,你认为造成这预知梦中的‘因’究竟是什么?”
我说:“是我爱上了段灼,并无条件对他好。”
所以我才迫切想将他从身边赶走,但不如说,除此之外我再无别的办法。
云恒摇头道:“我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因’是造成你对段灼态度转变的契机。”
“如你所说,你对段灼一直都很差,那为何有一日会突然对他很好,并爱上他呢?”
这个问题将我问得哑口无言,在预知梦中没有说为何我会突然对段灼好,并且爱上了他。
能够改变我未来结局的方法是,阻止这个“因”的出现,但如今我还不能够确切知道这个“因”究竟是什么。
所以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我避免爱上段灼,且段灼死去,他死了,我就一定可以活下来。
蝼蚁尚知求生,更何况我这仙呢?
云恒还在说着:“段灼是魔界的人,你打他、骂他如何都好,只要不将他弄死了或是送走,那谁也不会在意。”
我点头道:“我会将他留下来。”
但是后面的话,我却并未跟云恒说。
我不会爱上这个妖族少年,我决定狠狠虐待他,最后再将他推入万魔窟,看他化作血水,受尽折磨而死。
下这个决定后,我浑身上下都在颤栗,就像是感受到了即将复仇的快感。
似乎在我身体中鲜活的人并非我,而是在那个预知梦中死而复生的“我”。
赤地千里,蛮荒无涯。
云恒走后,我忆起了儿时母亲曾与我讲过的故事。
母神女娲,以十肠造神,以身化万物,以拘土做人①。
三界初定性,十肠为神,拘土为人,而被抛之以外的为魔和妖。
创世后的一场浩劫,使支撑天空与地面的四根巨柱倾斜倒塌,九洲大地开裂,天空无法再覆盖大地,大地也无法再承载万物。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大火弥天,洪水泛滥,世间穷兽肆虐横行。
母神女娲以五色石补天,捕神龟之足撑起四方天地,斩杀黑龙以灭洪灾,得以平息灾祸②。
我与段灼,是仙魔殊途。
①出自:
《 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
《说文》“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
《风俗通义》“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
②出自:
《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复,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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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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