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挑一先将银杏送回办公室，四名主播聚到一处后，盐海糖先举了举手里的纸箱。
“那我们先把这个送去……？”他说。
缺席吋晷爆炸现场的他在急急忙忙起床洗漱时已经看了一段直播，知道蓝田曾委托瞬栗把这箱很可能是古董的碎石头送到某一处去。
“先别。”小米辣轻声制止，看着另外三张年轻的脸——齐民闵还没上线。
“……成。”看他这表情就是要搞点事情而且已经有计划了，在岭海世界是利益共同体的主播们当然只会赞成。
以防第一箱庭有局长或是其他人的监视，他们默契地打算下线再说，便鬼鬼祟祟地夹带着这一箱子东西躲开所有经过的人，试图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它来。
边走着，嘴皮子最勤快的百里挑一还在趁附近没旁人时跟弹幕解说几句兼插科打诨，也是回应观众的疑惑：在他们成为特资局的新员工后，自动出现在脑子里的箱庭指引并非万能地图，只是不论布局如何变更都能找到那几个主要地点的方位，好似提前多了一段跑熟地图的记忆似的。
但第一箱庭又不是内测期间的游戏地图，不会只有必要的功能建筑。数不清的附属设施分布在各处，有的地方像是颇为现代化的成片仓库，层高出挑且中间铺着宽大的混凝土路，还有的是一个个从外部看被不透光的圆形天顶封锁得严严实实的院子，院墙风格各异，根据他们猜测也许是员工宿舍。
在这些尚算正常的建筑间，也掺和着一片片更奇怪的景色——四分之一“块”带着段完整围墙和水管乃至甬道的花园、半座缺水的喷泉和断茬呈晶簇状的半截罗马石柱等等，让现代人很难不产生一些联想。
[原来局长真在玩正比模拟城市○高啊……]
[拼完的景观设施不用了先拆成几大块暂时堆在不碍事的地方，呐，这就叫内行]
[我也想玩！（跳）我也想玩！]
阳光下影子转动，主播们前进的方向眼看渐渐偏僻，四周气氛也不太危险，这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选择了与研究部相反的方向。
关于这点，百里挑一也完完整整告诉了弹幕。他自认没有那个气场，觉得自己装神秘极易翻车，还不如絮叨一点把什么都说明白了，从自己这方面降低被错误解读的概率。
外形条件更好的小米辣和瞬栗都没必要做到这一步，而目前过了特资局面试的主播里人气最低的盐海糖抱着箱子有一眼没一眼看着。
小米辣看出他在琢磨些没用的，伸手拿过纸箱，轻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线，他的不适合你。”
接着小米辣走到前面去了，盐海糖被猜到心思，又有些尴尬。成绩不一样的同行业人员一起行动，人气更高的当然可以放平心态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并不为之骄傲，但他这样差点混到转行的肯定停不下来对前途的焦虑。
毕竟签约来到岭海世界的主播人数只会越来越多，自己目前侥幸抢占先机，却也很可能因为没有能力建立起足够优势而渐渐泯然众人。
身边这些人里百里挑一已经形成相对成熟稳定的风格和质量，瞬栗是还未就业并不一定要靠直播挣钱的大学生，齐民闵有自己的小众赛道和老朋友级的受众，小米辣更是在粉丝基础足够的前提下只要不作妖就能至少再维持十几年活跃，无论卖他那张脸还是用精力或广交朋友的人脉都算不差的选择。
所以只有自己……虽然做直播做得最久，却永远扑不起几朵水花来。现在这四个直播间里对他有印象的观众至少八成属于其他人的直播间，而靠着别人带来的人气到底能维持多久？谁都知道不可能一直蹭下去。
反正盐海糖很清楚的是，别看现在弹幕似乎挺喜欢他，要是他信以为真的表露出想跟小米辣或者瞬栗捆绑的一丁点苗头，观众们第一个不愿意。
到那时候就是他连现在这点真实粉丝都维持不下去，后台信息满是指责批评，只能死心退出这行去面试上班的日子了。
盐海糖想着自己未卜的前程，有些恍惚地一步踏出去，四周景色忽然变了。
苍劲的老藤垂下檐廊，像一把枯硬不愿被簪起归拢的头发，微微尘土气息沿着积雨的天井弥漫四方，一枚半边染上死黄石沁的玉环孤零零被悬在暗处，才掌心大小，刻着模糊的某种鸟雀纹样，约莫是古物。
玉环另一半的翠色也黯淡发白，它下方栽着的几株不茂盛的兰草倒是红的，好像古玉的血沁尽数滴了上去。
这座骤然间对他们敞开门，或者说把他们吞了进来的小院一角堆着些死了的光竹竿，已经被放得干裂了也没人管。
院子的另一角还长着一棵有些年纪的大树，倒是被照顾得挺好的样子，浇水的小桶小瓢就放在一旁，落后得好像箱庭里到处都有的绿化地块搭配灌溉设施没普及到这里似的，却很符合整个院子里古朴融洽的气质。
“是桑树。”小米辣上前看看那棵树，说。
“养蚕的那个桑树？”百里挑一好奇地上前，轻轻拉过一根低矮枝条，有意让观众也看清那寻常又不是所有人身边都随处可见的锯齿叶片模样。
“也是桑葚的桑啦。”瞬栗也走过去，看看树下的土还湿润，想必才浇过水，于是没动手拿水桶，只仰头看着绿油油的树冠。
尚早的春光透过还没长花芽的桑树枝条洒在年轻女孩子脸上，现世安稳的氛围轻易升起，连落在最后的盐海糖也看着入了神。
哐啷一声，碎石片在没铺满一半底子的纸箱里滚动。
“我看就先放这里吧，应该没什么人来，明天再拿走。”小米辣不轻不重放下纸箱，表情寻常地说。
[椒哥你……]
[不是，你真卖啊？]
[醋王好嗑我捡]
对此，他直播间的弹幕半信半疑地打着哈哈。
百里挑一和瞬栗也没那么细腻，这时都信了。
看着箱子放在桑树近旁墙角，瞬栗说：“……但是这里有人住吧，我们要不打个招呼？”
从银杏等员工的反应，主播们都对特资局并非上下一片铁桶似的状态心里有底，只是暂时借小院保存一天，既然都是同事，不认识的院子主人应该会睁一眼闭一眼放过这点事吧，反正蓝田刚才让他们送东西时也没定死期限。
出主意的小米辣点点头，自然地率先走向遮在飞檐下的房门。
砖木混合的房子没装特资局常见的高科技自动门，将老旧贯彻到底，并无雕饰的木门也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走廊尽头有阳光痕迹，小米辣走过去，另外三人讲义气地紧紧跟着。
转过来看，那原是一处开阔的书房。
站在黑漆长案后的老妇人对他们几个愣头青闯入并不惊讶，未受打搅地运完一笔铁画银钩，才慢慢在石砚边搁下狼毫，解下束起宽袖的襻膊。
然而这一幅字终究只写了一半，瞬栗眯起眼悄悄辨认，那上句似乎是——
【我今因病魂颠倒】……
但她看上去可没有一点病态，也和憔悴皱缩不沾边。
她显然很老了，露出来的脸、颈部和双手皮肤皱纹道道分明，可依旧个头很高，肩背也并不薄，仿佛一块原料充足的大理石像，而与常见的大理石雕塑不同，那肩宽而直，自有一番出身不凡的文士气度，又平坦坦地衬出一道修长颈项，往上看就是满头白发，好像堆云砌雪。
束起的白发上是一顶金冠，华贵的金器与黑衣玉带一共抬起的势又被她自身活到暮年的稳重压下去，看着不显刺眼，只是恍如巍峨的山，衣摆若隐若现的黑狮子纹样便是护山的兽王。
……有点……说不出的眼熟。盐海糖远远看着老妇人，有些发怔。
为数不多早先关注他的观众会知道他做过好多尝试，其中也包括直播卖服装，虽然成绩差劲，但盐海糖是努力学过的。
所以刨除不在的齐民闵，他已经是一行人里对于不同人的身材或者说骨架轮廓最敏感的人了，哪怕小米辣和瞬栗都比他擅长收拾外形……那毕竟也只是了解他们自己。
[哇，有点帅，这是真的有点帅，首先我不是然后我可以]
[你们特资局连老年赛道都开发好了吗（后仰）这不得把我姥姥姥爷两口子都迷死？]
[奶奶器宇轩昂风度翩翩！我吃！]
[也可以是姨plus，隔壁做皮套的给力啊我今晚就要听这位唱再活五百年！*激动地*]
“您好，我们是刚入职的员工，今天没什么紧急任务就在箱庭里逛了逛，很高兴见到您。”
小米辣走上前去，礼貌地伸出手。
他做好了几秒钟后自然收回的准备，老妇人却点点头，客气又配合地和他握了握。
“不用见外，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代号‘东宫’。”
玉带金冠的老妇人平和地说。
这代号有些乖僻，又竟很适合她。
小米辣眉梢微微一动，而百里挑一越过他也伸出胳膊想跟东宫握手，一脸热切的样子：“原来是前辈，前辈好！那什么您今天有空吗？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任务经验这些，打水扫地我都能帮您干！”
擦肩而过时，双方借恰好的高度差距隐晦交流了一瞬——“东宫”开口后他们也觉出微妙的熟悉感了，抓不住缘由又切实存在。
像东宫前辈这把年纪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淡定地跟四个轮流走过来的新员工握手，随后亲手将已经晾干的手幅卷起搁在一旁，以垂暮之心特有的口吻悠悠道：
“讲两句当然可以，却不必帮我收拾，旁人过来我也叫保持原样，习惯了。先去外头坐着，这屋里闷，不适合年轻人。”
老人家念旧，有点这类倾向很正常，百里挑一便点头：“好好，听您的。”
她自顾自收拾笔墨与缓缓燃尽的香炉，弹幕和主播一起在外面等着开课，顺便分析：
[我觉着这位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员工而已……]
[确实，想想蜉蝣]
[一介普通成员.jpg]
[都代号东宫了，这储君住所能是一般人吗！]
[而且金冠一戴真的帅啊，古装的雍容味道真是越老越醇，和年轻人完全不一样！我都想给我婆做一套了，玉腰带也有手握重权那味，好带感]
[对就是因为那个金冠，好看都是第二眼的，第一眼觉得就是看到了古兵器，太霸气了……]
[……话说。另一位兵器类的好像是（望天）]
啊，既然现在连弹幕都察觉到了，那就直接问一下吧。
“那个，有件事想问您。”最抹得开脸的百里挑一已经默契地承担起这部分工作。
“我们来的时候见过现在的执行部部长，她叫蓝田，您和她是不是……？”
他留了点余地，刻意欲言又止。
东宫顿了顿，淡淡点头：“对。”
——有条不紊操纵着特资局所有成员的某人，为这几名新员工的捧场欣然一笑。
她以东宫之口，轻描淡写地说出又一条准备好的信息：
“我和她，曾经算是有一段师生缘分。”
（“我今因病魂颠倒”引用自（唐）元稹的《酬乐天频梦微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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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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