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韩明昱在暖榻里一觉睡到了下午,丫鬟进来添炭火,轻微的动静却把韩明昱吵醒了。即使醒了,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丫鬟低头问:“大人可要用膳?”
韩明昱没有胃口,忙摆手,“不用了,我还不饿。”
“饿不饿的,多少也要吃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说这话的是李戚季,她从外面进来,穿着一袭正青色交领宽袖,外缀着浅白色纱质披帛,挽着低垂的发髻,头饰简单,只有一根乌檀木发簪,恰好丫鬟支起窗户通气,初冬难得姣好的暖阳洒进来,映照着李戚季既清绝又明丽。
“我来化雨阁有一会儿了,见你还睡着,没敢让人打扰你。睡了那么久,又不想吃东西,明昱莫不是病了?”她坐到了床边,低声了道了句僭越,用手背碰了碰韩明昱的额头,紧接着放在自己的额上比对,“也不热啊!”
韩明昱笑道:“我哪会生病?不必担心。”
丫鬟道:“可是大人气色看着不大好。”
韩明昱倒想知道有多不好,下了床趿着鞋子来到梳妆镜前照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面目苍白,唇也无血色,可不跟病了似得。
想必是夜里用大心境过度,还被违逆因果的灵气灌了一通,转念一想不碍事,毕竟是浣灵师的体质,没多久就恢复了。
喝了口手边的热茶,韩明昱问李戚季,“戚季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李戚季谨慎地屏退了众人,直到整间屋子里只剩她们俩。
“我确实是有事,昨夜在闺阁里看到天有异象,心中着实不安。”
“异象?”
“一道金白色奔星在空中划过,降落到府上,我看是西北方向,差不多是大哥院子附近,于是独自去那里仔细找过,却没什么收获。”
韩明昱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了,是昨夜岐清元神出动划过天际的影子,见李戚季心焦,忙宽慰道:“我给你算算。”捏着手势有模有样的拨算,搜刮有限的术语,“西北方,又是金色,乾坤八卦中指的是泽兑,预示宅府和睦,亲人安康,最重要的是本人生活顺遂,将有喜事发生。”
李戚季忧愁的状态渐渐松软,“是什么喜事?”
韩明昱依据她已有的事情进行扩展,“譬如喜结良人,志业升迁。”
李戚季就着韩明昱的话想了想,自己已与单归鸣有婚约,归鸣便是良人无疑,至于志业,她一直在打理家中生意,日后生意场上顺风顺水,不管怎么个上升法,都是好事,此刻心绪好转,不免和韩明昱多说了几句。
“我还以为是凶兆,明昱有所不知,我生来就带着胎里弱症,气喘多病,还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好几次差点因大病丢了性命,一直吃着人参养荣丸保心脉。那时家中除了蕲州府最好的大夫,还有时隔不断的僧道,阿娘为了我特别信风水命理之说,常找人作法。”
韩明昱观李戚季面色红润,丝毫没有不虞的征兆,“戚季现在身体康健,后来是怎么见好的?”
李戚季环顾了下四周,将窗子放下,回到韩明昱处还降低了三分音量,“我对你说了,你可要为我保密。”
韩明昱忙不迭点头,示意她继续。
“大概是八岁那年,家中来了位异士,身边还带了个孩子,他叫阿娘拿出我的生辰八字合算,发现我与这孩子是同年同月同日而生,且一阴一阳,虽我早他两个时辰,但天命所望仍为相生相融,可用挡命灾之法改命。这位异士说来也怪,什么金银珠宝都不要,把孩子送给这儿,只要求为此事保密。”
“等等,什么是挡命灾?”
李戚季神色逐渐溃败,静默了片刻才道:“就是……一个人倘若命数不好,短命、早夭、多病,用另一个人的命数进行抵挡,可将这些不好的东西转移掉……”
“戚季,这个孩子是?”韩明昱隐隐有了答案。
李戚季转身背对着她,“十四岁的时候,冰绡扇上无端出现了红斑,还是我长年使用的那一把,这和我出生之日起的异象很像,父亲手中的扇子同样出现了红斑。在蕲州府的传说里,冰绡扇为仙人所传之物,染红斑是为不祥前兆。家里一下子陷入紧张的境地,爹娘生怕我有个不好,又还念叨着挡命灾无用了,我这才知道家里有这个小孩,同样是十四岁的……单归鸣!”
怪不得,在单归鸣身上总能看到些病气,怕是除了这些年的被虐待,还有命灾之果的反噬。
这世间的因果关系,围绕天道而行,从没有毫无牵系的明白好处。
“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单归鸣的存在,但除了爹娘,又没人知道他的真正用处。我与他们闹过,才得知此间用意,原是我八岁之后,身体逐渐好转,他们就留下了他,左不过是给个栖息之所,给口饭吃。可单归鸣过得很不好,哥哥和仆从还欺负他,依我看来,命灾和冲喜的意味差不多,两法皆是恶习,我让爹娘放单归鸣走,积点德行,但失败了。从小到大,他们愿意给我任何东西,答应我任何要求,唯独这件事绝不让步,我用绝食来抵抗也无济于事。好在红斑之后,我的身体无甚大碍,单归鸣还是留在了家里,我尽我所能地对他好。虽然后面出了些阴差阳错的事,但我已经学会如何去周旋护他一些平安。不过,”李戚季转过身来,“终是我李家欠他太多,是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罪孽。”
韩明昱听得情绪难解,“你对单归鸣是愧疚多一点,还是爱恋多一点,还是说你喜欢的是兰琼琚。”
李戚季讶然,“你认识兰琼琚?”
韩明昱脑子转得很快,把之前对单归鸣的说辞对准了才说:“在来李府之前,我去过兰府,与兰知府打过交道。”
“是,我与兰琼琚有过婚约,后来他亲自上门退了婚约,才有了我和单归鸣的今天。不过,我对兰琼琚没有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朋友间的欢喜,我总能从他的文章诗词里找到共鸣。”
这这这,韩明昱意外做了回吃瓜客。
他们竟有婚约,还退了婚,女子被退婚在这个尘世不受世人待见,李戚季定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有没有结下梁子旁人不得知,但将来的九重天上,梓潼碰见壁宿需得绕道而行了。
“我对单归鸣的感情,早就分不清哪个掺杂的多一点。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若我此生非要嫁人,那我唯单归鸣不嫁。”
韩明昱突然想起了单归鸣的担忧,便问:“我说如果,如果有下辈子呢?”
李戚季想也不想,“还能遇上他,就还嫁给他。”
韩明昱道:“真好。”
李戚季瞄了韩明昱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韩明昱轻声道:“倘若单归鸣做了一件错事呢?”
“是什么样的错事?”
韩明昱道:“譬如毁了他人的业道。”
李戚季道:“做错事就得去偿还罪孽,没什么可辩解的。我会和他一起受罚弥补,直到一切有善终。”
“看来你还会和他在一起。”
“嗯,”李戚季点头,“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比如我的家人,但我兄长那样的恶性,教训一下还是可以的。”
韩明昱突然晓得了,至少李戚季知道了些什么。
韩明昱想把劝解单归鸣的希望寄托在李戚季身上,纵使不能令他解除六龙归一阵,也至少要敲出灵气池的消息,师兄去追踪灵气所在,两日来尚无消息,韩明昱总归有隐忧,若是这厢单归鸣心软或松口,也省去了不少麻烦,梓潼那边也能撑得起。
韩明昱将兰琼琚的事情大致与李戚季说了,撇去仙君、赌约的事情,兰琼琚的魂魄在环春湖湖底不得往生,始作俑者即是单归鸣,“……目前旁人还不知道兰琼琚的下落,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
李戚季差点失衡跌落在地,韩明昱眼疾手快地去扶她,她摆摆手,堪堪扶住桌子,消化这个消息花了好久的时间。
“也不知你是否晓得,”她唇无血色,“兰公子失踪后,兰知府曾带人闹到我家正门口。兰公子的小厮硬说递了封信给我,说是他家公子与我的相约,夜会环春湖,爹娘很是生气,因着前段日子被他亲自登门退了亲,如今失踪还要诬陷我的清白,彻底与兰家撕破了脸面。”
信?
韩明昱记起她铺捉到的诗句,末路难相忘,既有错别字,大概应为陌路难相忘,仔细品味,更是有挽留后悔的意味。
“戚季,你既不知信和约定的存在,兰家人又不计后果地上门指认,只能说信到过你家。”
“那小厮说给了门房,门房坚决说从没有书信,爹娘自然是相信家里人的,而且还对门房当场用了棍刑责问,门房昏死之前也一直大喊冤枉,更以为是兰家无理取闹、坏人名节了。”
“现在那个门房在哪里?”
“送到庄子里养伤去了,等好了再回来。”
“要劳烦戚季去调查一下,我现下受……太惹眼,不太方便一同调查。”
“我明白的,”李戚季点头,“其实我也不好直接去问单归鸣,没有实际的证据,我怕伤了他的感情,还是拿到证据稳妥点。”
“戚季,谢谢你相信我所说的这些。”
若李戚季不相信她所说的,全然只站在单归鸣那边,那她后面的路走起来更为艰难。
李戚季倒是叹了口气,“明昱,我总感觉你是带着什么目的才来到我家,我不会去多问,因为我也感觉到你不会伤害我和我的家人。如果你只是为了兰琼琚而来,让他得到解脱和终果,我一定会帮你的。”
韩明昱轻拍了下李戚季的手背。
“到时黄泉路上,我不惧以凡人之躯,送他去地府往生,哪怕折损阳寿……”以命易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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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冰绡扇(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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