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宗新来一名门客,是宗主故人。
瑾瑜其实没想那么早和未明夷相认,下山前师叔们一再强调让他不要暴露身份,哪怕遇见旧时也不能掉以轻心。
但未明夷见到他第一面就将他认出来了。
先前自己故意惹怒赵寅,逼得他在众目睽睽下与自己发生冲突,不过是想借机脱离紫云门。至于后续会被无情宗弟子收留,倒是出乎瑾瑜预料。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他就打算见未明夷。只是没想会这么快让他识破身份。
瑾瑜端坐殿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黑白相间的粗布短衣,是这朴素的着装暴露了自己?
承天宗是百年大宗,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家底可谓十分雄厚,而这背后却出了一位淡泊名利的隐苍峰峰主,数年如一日过着安贫乐道的生活,门下弟子同样简朴,穿衣打扮不像世家弟子,倒像个山野村夫。
瑾瑜下山以来除了面容,装扮基本就没怎么换过,那些追寻他的小妖一次次迷失方向,估计是没想到承天宗会出一个如此寒酸的弟子。
寒酸,是这个词没错,他在一次宗门宴上听到云华这样嘲笑过他。
瑾瑜对小师叔认出自己来自哪儿并不奇怪,听见他喊自己的那声“瑾瑜”,他感到有些吃惊。
紧接着未明夷便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为上山而来?”
瑾瑜顿了顿,正纠结要不要告知小师叔祖师的事,未明夷复又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晚辈知山中危险,可形势所迫,不得不去。”
未明夷在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有些事早已注定,若你执意改变,恐违天道。”
听出他话中的劝诫之意,瑾瑜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他原以为小师叔会在听闻祖师遇难后出手相助,毕竟他们曾经那般亲密,即便当初负气离去,这么多年也该气消,不想他的态度会是这般,无动于衷不算,还劝自己放弃。
除去报答祖师当年救自己于危难时的恩情,瑾瑜哪怕违逆师命也要来此的目的,是因为心中有愧。
与妖族这场战役,挑起者追根究底是他,若非他一时冲动杀了妖王爱将,妖族也不会开启战争。
由他起的因,本该由他来承果。祖师如今重伤昏迷,他愧疚难安,是以宁可冒着与师父决裂的可能,也要踏上这条危险重重的不归路。
“无论结果如何,皆由晚辈一己承担,只求师叔告于我进山事宜,即便等待我的是死亡,瑾瑜也在所不惜。”
未明夷见他心意已决,没有再劝。这孩子从小如此,认定的事从未因外物干扰做过改变。
在他看来这种人实难教化,偏那人耐心十足,悉心教导三年,誓要转变其心性。
如今人下山来此,多年功夫可算白费。
未明夷想到这心中不由一哂,也不知无极看着对方离开,心中有无后悔产生。
后悔当初不顾劝阻,捡了个本性难移的魔童回来。
“你修为虽在我之上,但进山后若是不幸对上山中那物,凭你区区一介凡胎□□,恐也凶多吉少。你穿上我特制的这副护身甲,或许能在危急时刻救你一命。”
瑾瑜没有推辞,换上了未明夷给他的轻甲,材质薄如蝉翼,丝毫不会影响主人发挥。
小师叔嘴上说着不同意,临上山前,还是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知于他,还送与他许多护身装备。方才对他产生的失望,顷刻间又被温暖取代。瑾瑜心想,小师叔是在意祖师的。
就这样,揣着这份认知,瑾瑜在这一日的酉时,由未明夷带着避过镇上诸多耳目,从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了山。
为何要选在天黑以后,未明夷是这样和他解释的:“山中很多精怪与人一样喜欢昼出夜伏,此时上山会比白日少几分危险。”
前提是,没遇上掌管梅山那位霸主。
“这山当真有守护者?那究竟是何物?”
“我也未知,它形态多变,没人见过它真正的样子。凡上山者,少有活下来的,便是有幸没遇上,下山不久也会死于非命。”
听到这里,瑾瑜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人,未明夷面色平静地解释道:“我非真正入山者,那物将杀掉的人弃于山脚,我至多踏入它管辖之地一里左右的位置,况且,每次死了人后,许是因为心虚,它便会收敛爪牙潜伏起来......”
还会心虚?
瑾瑜猜他是玩累了回去补觉了吧,毕竟他听镇上的人说这位霸王很是贪睡。
他们头顶这片天据说就是它在操控。
巳时天才亮,卯时天便黑,大家都跟着它养成了一天睡七个时辰的习惯。
因此很多人进山都会选在天黑以后,比起漆黑带来的恐惧,谁也不想一入山门就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
两人疾行至山脚的路上,讲经布道结束的齐善正往自家正堂赶来。
他忽然想起问赵妍,今日怎么不见寅儿身影,听弟子说是他带着贾二出门,如今迟迟未见,是怕自己收拾他躲起来了不成?
虽说赵寅被自家夫人娇宠坏了,时不时就会闯出祸事令他头疼,但到底是自己儿子,齐善再恨铁不成钢也不会为一个外人真的不要儿子。
不成想还未到前厅,齐善便远远听到屋内传出人说话的声音:
“......不是我不带上家中弟子,实在是他们不成大器,带上恐为累赘。师兄门下弟子千余人,挑得出的精英便有上百,何必纠结于我们紫云门弟子,况且,那人便是承天宗最厉害的人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加上妖族之力,还怕拿不下他?”
“每次都是这套说辞,罢了,你门下弟子少得可怜,调遣出去定会引起你丈夫的注意。不去也罢。”
“是这个理,多谢师兄体谅。待我取来兵器便立即出门,去迟了,那未明夷估计就要真的将人送上山了。”
“上了山照杀不误,总之,绝不可让这小子活着回去。承天宗,我势要毁之!”
赵妍兄妹自在厅内说着话,不知府内早已有人离去。
奇山镇虽是距离梅山最近的镇子,可要从镇中心去往山脚,寻常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不止。
为了不引起注意,瑾瑜和未明夷在出门前乔装打扮成了经常出入小镇的普通武士。一路畅通无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抵达山脚,呼啸的山风迎面刮来,刺骨一般冰寒。瑾瑜都能觉出一点凉意,可见这风威力着实不容小觑。平民百姓若是吹上片刻,不成雕像也能活活冻晕过去。
再往里走,四周开始出现浓雾,白茫茫一片,离周身一尺远的地方便看不到了。
未明夷护送他来到入山的路口不远处时,忽地,瑾瑜远远听到一声呼喊,由远及近,很快他便认出了那人的声音。
“齐道长?”
未明夷步子一顿,侧头往声源处看了一眼。
身处白雾当中,天色又趋近黢黑,齐善寻不到人,只能竭力叫喊:“贾二兄弟!速速离去!镇上四宗已与妖族联手,要来此取你性命!”
瑾瑜只听声音未见其人,他心下大震,堂堂正派宗门竟然与妖族联手!
除去惊讶,他又生出一丝感动,齐善出自四宗,居然冒险前来相告。
“贾兄弟,你若听见,就回应我一声。”
瑾瑜正待出声,未明夷眼疾手快拦住他:“不可。”
瑾瑜侧眸看向及时捂住他的那人,未明夷低声在他耳边道:“轻信于人,当心死于非命。”
背后的璇凌有些躁动,瑾瑜不知它在不安什么,只得分出一丝心神安抚它。
璇凌和若水是离开镇子时来到他身侧的,先前他与赵寅出门,没将剑带在身上。进入无情宗后,他才召它们前来,贴心的若水还帮他带上了拉下的包袱。
本来两剑隐于自己身侧不会有人察觉,可未明夷不是修为低浅的修士,瑾瑜若带二者前去,他定会一眼识破。
是以他将它们安置在了紫云门,却不想未明夷还是一眼认出了不带剑的自己。
“怪哉,方才我还听到有人说话,难不成已经进山了?”齐善喃喃自语的话传了过来,瑾瑜预感不好,紧接着他就听见有人御剑离去,朝着山脚的方向。
瑾瑜连忙回头看向未明夷,朝他哀求地摇了摇头。齐善好心救他,他不能害他。
未明夷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低声道:“倘若招来杀祸,我救不了你。”
瑾瑜重重嗯了一声,未明夷松手后,他当即出声:“齐道长!”
话落,一支冷箭忽飞过来。瑾瑜下意识闪避,紧接着他听到无数暗箭齐发的声音,全冲他这里而来。
“师妹妙计。”雾障之外,赵禄赞善地看了眼身侧的赵妍,“若诛此人,妹婿这一回可算将功抵过了。”
赵妍眉间隐有忧色:“师兄误要让箭伤了我那心地善良的丈夫。”
“好说。”赵禄难得笑夸一句,“妹婿的善心,这一回可算用得其所了。”
先前在前厅,他们兄妹是故意让人听到那些话的。而齐善不负他们所望,真背着他们前来通风报信。可惜他没料到,自己前脚才离开,后脚他们就跟了上来。
瑾瑜一人一剑足以抵挡这波雷霆攻势。璇凌跟随主人意念而动,抵挡箭矢同时为身后的人开出了一个护身罩。
置身其中,瑾瑜感到一丝失意,他原以为的好心,到头来居然是利用?
“师叔勿要插手,他们对付的只我一人。”瑾瑜侧头看了眼想要上前的未明夷,小师叔以外姓人建宗于此,倘若现身,日后处境必然艰难。
夹缝生存在一个不欢迎自己的地方,每一日活得都很辛苦。这一点他与师父希言深有体会。
未明夷依言未再上前,瑾瑜唯恐暗箭误伤了他,将他护于自己身后。
对方攻势一轮接着一轮,过程中还开启了百人剑阵。
未明夷冷眼瞧着这一幕,在以剑为尊的承天宗弟子面前,开剑阵岂非班门弄斧?
果不其然,下一瞬,这群人就见到了传说中的万剑归一,承天宗的独门剑术,以一己之力开出万人持剑的盛况。
可惜雾障太浓,这群人看不清这震撼的一幕。
以后,也实难见到了,未明夷遗憾地想。
噗嗤——
瑾瑜身形一顿,尚未回头,先闻到了一股馥郁的芳香。
他包袱里的酒瓶被剑击碎,洒了一地。这香味是极好的定位神器,甫一散开,便如靶子般引来无数剑器。
过程中瑾瑜还闻到了熟悉的妖邪气息。
妖族加入他本不以为惧,可在心口中剑的情况下,就很难说了。
他的剑阵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剑几近击溃,他不解地看着中伤他的那人:“为何?”
未明夷闭眼未答,转身抽剑离去。
瑾瑜心口鲜血喷涌,他顾不上去追那道突然倒戈的身影,捂着不断出血的伤口艰难抵御越来越不利于自己的攻击。
没死于山中魔物,先死于自己人之手,瑾瑜只觉可笑。
他持剑跪地时,不甘地看了眼即将抵达的梅山入口。
他死便死了,只是恨自己死无其所。早知如此,他就一辈子死守隐苍峰,守在师父与师兄身边。
防护罩即将破裂,璇凌也快抵挡不住了。瑾瑜抚了下身侧发颤的若水:“别怕,璇凌会护你离开,去寻你原来的主人。”
若水剑身有一道旧伤,裂纹虽不起眼,对剑来说却是致命。瑾瑜平日练剑从不用它,方才情急之下用它开了剑阵,不想中途会被击溃。
再度经历失败的若水,剑心已经大乱。此时的它如同一个受伤的孩子,龟缩在剑鞘中闭目塞听,瑾瑜的安抚对它起不了作用。
连师兄的剑,也要与他一同陪葬在这荒凉之境吗?
他凄楚地笑了下,听着重重雾霭后急速逼近的喊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道刺破雾障的光波正巧从他眼前激荡开去。
感应到这抹强烈的白光,瑾瑜费力睁开眼。
迷人雾障早已消失不见,本该清明的视界里,却只有一个高大的模糊的身影。
瑾瑜最后抬眼一瞬,看到了那双给过他温暖的墨绿色眼睛。
居然把他引来了。
也好,要死大家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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