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像偷来的时光，美好得让人心醉，也让人隐隐不安。
沈淮安一有空就来小院陪我。他教我读书写字，不再是南风馆里那些取悦人的诗词，而是真正的经史子集，圣贤文章。他带我出去，看京城的风物，看市井的繁华，看远山的青黛。他说要补上我错过的所有美好，要把这世间的一切都捧到我面前。
“你看，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他指着街上嬉笑的孩童，冒着热气的小吃摊，互相搀扶的白发老人，眼中有着温暖的光。
我点点头，心里像是被暖流包裹着。是的，这的确是我从未想象过的安宁与温暖，像是久旱逢甘霖，让我贪婪地汲取，却又害怕这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上元节那天，华灯初上，整个京城仿佛坠入了星河。他特意换了一身寻常公子的青衫，拉着我的手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街上人声鼎沸，各式花灯争奇斗艳，舞龙舞狮的队伍引来阵阵喝彩。糖人、面塑、冰糖葫芦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编织出一种鲜活而热闹的烟火气。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宽大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小心地为我隔开拥挤的人群。“跟紧我，别走散了。”他低头在我耳边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我们站在一座拱桥上看河灯，万千盏寄托着祈愿的莲花灯顺流而下，烛光倒映在漆黑的河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箔，美得令人窒息。
“好看吗？”他问，眼中映着璀璨的灯火与温柔的波光，亮得惊人。
我用力点头，胸腔里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酸涩与甜蜜交织，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不是作为一个被观赏的玩物，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感受着这世俗的、热烈的、属于人间的快乐。
就在我仰头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时，一道冰冷而黏腻的视线锁定了我，如同暗处窥伺的毒蛇。我猛地一颤，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极其华丽但规制远超寻常的马车，车窗的帘子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掀开一角，里面的人影模糊，但那道审视的、带着绝对权力和占有欲的目光，却清晰地落在我身上。
“怎么了？”沈淮安立刻察觉到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眉头微蹙。那马车却在此刻放下了帘子，缓缓驶离了人群。
“没什么，”我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不安，强迫自己转回头，挤出一个笑容，“许是看错了。”但愿是看错了。
第二天午后，阳光正好，我正临摹他昨日教我写的字帖，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来的是一队身着宫中禁卫服饰、表情冷硬的兵士，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内监。他展开一卷明黄的绢帛，朗声宣读。
圣旨内容简短而冷酷：西北边境忽现突厥残部扰边，特命骁骑校尉沈淮安即刻率部前往清剿，不得有误。
沈淮安接旨时，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指尖捏得发白。他才刚刚班师回朝不足两月，赏赐未明，且边境大规模战事已平，何来急需他立刻出征的“残部”？这旨意来得太快，太急，太不合常理。
但他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说。皇命如山。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关切，有担忧，有安抚，还有一丝我那时未能读懂的决绝。“等我。”他最终只低声说了这两个字，便转身匆匆离去收拾行装。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瞬间空荡下来的门扉，阳光洒在身上，却只觉得遍体生寒。那股昨夜的不安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我淹没。
他走后的第二天，那辆马车上见过的内监再次出现了，这一次，他直接带来了几个沉默寡言的宫人。
“林公子，陛下有请。”内监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但那眼神却冰冷如霜，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我心中骇浪滔天，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一路沉默地跟着他们，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朱红的高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也一点点吞噬着我仅存的光亮。皇宫极大，极尽奢华，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汉白玉的栏杆雕刻着精美的蟠龙，但这一切都透着一股子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威严。
我被引到一处僻静却守卫森严的偏殿。殿内熏香浓郁，却压不住那股子陈旧的、属于权力的冰冷味道。殿上坐着的人，正是那日在马车里的那位——当今天子。
他缓缓走下台阶，明黄色的龙袍刺得我眼睛生疼。他伸出手，冰凉的、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的瓷器，充满了玩味与绝对的占有欲。
“果然绝色。难怪沈爱卿金屋藏娇，舍不得带出来见人。”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我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要冻结。
我跪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连牙齿都在打颤。
“朕，不喜欢强人所难。”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给你两个选择。”
“一，入宫，朕许你贵妃之位，享尽荣华。”
他顿了顿，欣赏着我瞬间煞白的脸色，才慢条斯理地吐出第二个选择。
“二，你可以继续守着你的贞洁，等着给你的沈将军…收尸。”
我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那一刻，所有的侥幸心理彻底粉碎。这不是选择，这是一道裹着糖衣的、淬毒的旨意。他用沈淮安的命，轻而易举地碾碎了我刚刚重拾的一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