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浪了!起浪了!”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镇民,奔走疾呼,拎起脚边的藤篓就跑。
海浪上涌,浊浪朝岸边拍来,打上黑褐色的岩石冲起数米高的浪花。
浪花击打着礁石,给炎热的岸边带来潮湿的水气。
不久,浪花退去,海面重归平静,海岸边,一群人探出脑袋,争先恐后朝刚刚退潮的海岸跑来。
他们都光着上身,皮肤被烈日晒得通红,抹了把汗水,他们弯着腰,在海边捡着海浪冲上来的海鲜。
食物并不多,只是些贝壳,梭子蟹,但作为镇子中唯一能得到的食物,每天都有很多人争先抢夺。
友树也在其中,他**着上身,穿一条短裤,正将断了一条腿的梭子蟹捞进篓中。
“友树?”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过身,看见伊藤望,他也背着一个背篓,瘦了许多,还是像平常那样爱笑。
“好久没见了。”友树说。
“是啊。”伊藤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学校已经关闭几个月了,同学们都见不到了,你也是来捡东西的?”
伊藤望看向友树的背篓,鬼使神差地,友树将背篓往后挪了挪。
友树:“没什么,捡不到什么东西。”
“是这样啊……”伊藤望打量着友树,友树咳了一声,转身想要走开。
“喂,友树,”伊藤望喊住他:“不如我们合作吧。我们以前不是很好的朋友吗?”
他接着说道:“你负责告诉我哪里有,我负责抢,怎么样?”
友树看着伊藤望高大的身躯,思索片刻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他伸出手,两双伤痕累累的手握到了一起。
短短几个月里,友树家里经历了破产,生病,父母惨死,哥哥也去世了,如今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从前引以为傲的旧西装,早就被丢进了柜子深处,他害羞时仍会脸红,只是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改掉从前脸皮薄的缺点。
海岸上,从前的船和大钟都已经被海底出现的海虫运走,现在岸边十分空旷,没有遮蔽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头。
一群人正站在沙滩上,全身沾满污泥,这是用来防止晒伤的,他们四处张望,想要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找到些吃的。
“瞅准了吗?”伊藤望弯下腰,像一座大山一样,藏在岩石后。
伊藤望视力不好,自从唯一的眼镜被冰雹给砸碎后,他便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影轮廓,在沙滩上认出友树也纯属偶然。
“瞅准了。”友树指向东北方:“那里有一条鱼,别人还没发现。”
伊藤望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同时,海岸上的其他人也发现了这条活蹦乱跳的鱼。
饿得眼冒绿光的人不肯放过这顿美味佳肴,接连加入抢夺。
伊藤望身形高大,一拳一个,抱着这条鱼,将他们全部推倒。
他顾不上看那些濒死的人一眼,抱着鱼朝友树跑来。
两人躲到一间废弃的木房子中,敲碎几块木头,点起了篝火。
将鱼剖腹烤熟后,两人一人一半,他们饿得连话都说不上,鱼皮还冒着热气就忍不住塞进口中。
烫得眼泪都流下来。
勉强吃饱后,他们看着彼此火光映照中的脸,都忍不住笑了。
“合作愉快。”伊藤望伸出手,他手上还有一股鱼腥味。
友树别别扭扭伸出手,“合作愉快。”
他不知道他从前是怎么和伊藤望生疏的,也许是从学校停课那天开始。
再好的朋友都抵不过距离,更何况他们一个在东边,一个在最西边。
上学时还可以当面沟通,下课后可以打电话,但当学校停课,电话也没了信号,两人就逐渐不来往了。
但两人抢鱼的合作,重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两人重新恢复了从前的情谊,至于那些被疏远了的时光,就不用再提了。
“今天拿的怎么这么少?”友树抱怨,他颠了一下背篓,面露不快。
他们已经合作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伊藤望抢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刚开始还有几条大鱼,到现在只剩下几条指头粗的蹦跳的小鱼了。
“最近推上岸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只能弄到这些。”伊藤也忍不住抱怨。
友树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存了些怀疑。
第二天,友树没有躲在岩石后等伊藤望回来,而是悄悄跟在他身后,伊藤望的眼睛近视严重,离远了认不出他。
伊藤望朝着岸边跑去,速度飞快,两个瘦骨嶙峋的人也朝着这边跑过来。
一个小水坑积在沙滩旁,伊藤望大手一捞,将水坑中的海鲜抓出来,失望地叹了口气。
只有几条小鱼。
他挤开那两人,将小鱼捞到背篓里,一个人跌倒在地,他脸颊凹陷,鸡爪般的手无助伸向他,小声地喊:“鱼……鱼……”
伊藤望面露不忍,犹豫着走开又折反,捞出一条小鱼,递给地上倒着的人。
一只手按住了他。
“友树?”伊藤望的笑容有些心虚。
“他快要饿死了。”伊藤望说。
友树:“我知道。”
友树脖子变得通红,脸上带着怒气:“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快要饿死了?你这些善心给谁用?今天给了他,明天他还是要饿死,现在镇子上死掉的人还少吗?我们得先让自己活下去!”
他打掉了伊藤望手中的鱼,两个人立刻冲上来将鱼抢走,顾不上鱼还是生的,就狼吞虎咽起来。
“看到了吗?”友树指着沙滩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食物已经耗尽多久了,你心里没点数吗?他们其中就有人现在正在死去,难道我也要去救吗?”
“我说你拿回来的东西怎么这么少,原来是送了这帮讨食鬼。”
友树冷哼一声,“我们以后也不用再合作了。”
伊藤望看着友树瘦弱的背影,想开口解释,却无能为力。
千鱼镇的黑夜越来越长了。
明明时节已到夏季,太阳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整日高悬在天空,只有无边的闷热,仍在提醒着镇子上的人夏季的到来。
原本傍晚的退潮,因为黑夜的延长而进入到黑夜中。
如今,一片黑暗中,潮水退去,赶海的人再也看不清彼此。
他们只能凭借先前的经验,在靠近海浪的水坑中搜寻食物的踪迹。
友树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个死人。
人是刚刚死去的,他手上还攥着一条还在动的鱼。
友树沉默片刻,慢慢跪下,手扒住已死之人的手掌,用力将这条鱼拽出来。
鱼的粘液黏在手上,他用力握紧,无视还在摆动的鱼尾,大口朝鱼身咬去,血糊了他满嘴,有鱼的血,也有被鱼刺划破的他自己的血。
他将整条鱼吞吃殆尽后,躺在沙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有虫子挠着他的脚心。
友树疲惫地睁开眼,海岸上躺了许多饿死的人,也许这些虫子是来吃掉他们的。
但看到的东西,让他骤然两眼大睁,立即翻身从地上站起来。
有小虫子在啃着那个已死之人的脚,有几只落到他脚上,他将其踩死。
让他恐惧的,并不是这些虫子,而是……
海面的尽头,橘黄色的光从边缘晕染,将波光粼粼的海面照成璀璨的颜色。
太阳升起来了。
有东西从海里出来了。
几百条似人非人的怪物,排成一队站在海中,它们的身子随着海浪而起起沉沉。
背对着太阳,它们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群高大的轮廓,以及肩上,脸颊上生出的细密鳞片,还有脖子旁不断扩张又收缩的鳃。
“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友树低声咒骂一句,海浪中,它们逐渐向岸边靠近,直到第一条怪鱼踏上了海岸。
它有两条像人一样的腿。
极为自然地,它弯下腿,跪在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面前,像教徒等待圣主的救赎。
怪鱼的嘴巴张开,嘴巴两旁的肌肉被极限扯开,露出一嘴獠牙。
它咬住了那人细瘦的脖颈,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胃酸反流,呕吐的感觉冲上口腔,他腿脚发软迈开步子,不要命地往岸上跑。
“有怪物!有怪物!”
他冲到街道上,边流泪边大喊。
镇子一片死寂。
几场灾难后,镇子上的人都陷入了精神的洼地,他们大多躺在床上,维持着基本生命体征,等待死亡或是救赎的降临。
有一个人躺在路边,他身上破破烂烂,手上挽了一圈绳索。
友树看这人眼熟,走进查看后才发现是淳平,急忙将他喊醒。
两人一起往高处逃去,想要找到一件能上锁的空屋子藏起来。
他们跑过几条街道,都是大门紧闭,只有一间房子还空着,房门打开。
友树带着淳平溜进去,将卷帘门拉上,趴在地上从缝隙中往街道上看。
这群鱼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它们也许是吃够了海岸上的尸体,选择在退潮时重归海洋。
淳平异常地沉默,友树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终于回过神。
这是一家药店,友树翻找着房子里的食物,什么也没有找到。
他在柜台里找到了一张名片,将名片拿起,他下意识念了出来:
“加贺慎一郎,主任医师。”
“是个医生啊。”友树将名片放回,“哎?这个名字很眼熟,之前走索摔死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淳平没有回答。
门外响起拍门声,他们闻到一股鱼腥味,卷帘门上出现了几个不规则的凹陷。
“是鱼人。”友树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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