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绿色的浊浪中,一个黄黑色的东西上浮又下沉,被奔涌的海浪推到岸边,在海岸上暴晒了数日。
一只小狗摇着尾巴,在沙滩上留下一个个小脚印,它好奇地朝那团物体跑过去,绕到了那东西面前。
原来是一头牛啊。
牛身上斑斑点点,血肉模糊,脓液泛滥,浓烈的酸腐气味呛鼻。
小狗尾巴沾上了点脓液,它有些嫌恶地擦了擦,随后便朝家跑去。
现在是饭点,主人在喊它吃饭了。
镇子爆发了瘟疫。
这种瘟疫在动物之间传播,一旦沾上染病动物的皮肤,不出几日便会肌肉溃烂而死。
幸运的是,瘟疫没有损害到人们的安全,除了小镇中的牛羊不能食用外,其他的鱼,鸡鸭等都还能吃。
为了防止病害的传播,镇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将得了病的牛羊绑到海边,因为焚烧时味道极大,镇民们并没有选择焚烧,而是将牛羊的尸体都堆在海边的悬崖上。
镇子很快恢复了平静,镇民们都认为瘟疫就这样过去了。
夜晚十一点,灯光幽暗,穿着围裙的爱子正擦拭着玻璃杯,头频频看着台面,上面摆了一封信,正是奈绪给她寄来的。
因为信号的缺失,镇子重新出现了信件邮递员这个已经消失许久的职业。
镇长刚宣布恢复邮递员的职业,奈绪就迫不及待给爱子写了信,托邮递员送来。
“什么嘛,都是废话啊。”爱子轻声抱怨着,嘴角却上扬了。
奈绪与她这种已经进入社会几年的人不同,她话里话外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说话废话很多,张口闭口就是:“爱子你好吗?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但实际上两人上午才见过。
幸福的人才会废话多。
爱子说话言简意赅,若不是客人主动聊天,她绝不会多说半句话。
“爱子,东西要仔细擦,我和你弟弟先回去休息了。”父亲从帘子后探出头来,“信有什么好看的,要是你再因为这个耽误工作,我就和邮递员说不要再往咱家送信了。”
爱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将信收起来。
这算什么工作。爱子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爱子吓了一跳,身边空无一人,是谁在说话?
她高中还没毕业,就被父亲以家务繁忙为由退了学,即便她当时学习很好,哭着喊着求要留下,父亲还是给她办了退学。
她每天从早忙到晚,却没有任何报酬,眼睁睁看着青春一天天流失,却无力弥补。
“奈绪,我真羡慕你。”她轻轻说着,想落笔写下这行字,最终却还是划去了。
“铃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深夜十一点五十六分,三个人搂着走进了酒馆。
“妹子,来杯酒!”
三个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满脸醉红,其中一人抬起眼睛,轻蔑地扫视爱子一眼,嗤笑一声。
爱子一脸平静,这些人她见多了。
那人喉结动了动,吐出一口酒气,冲着爱子打了个酒嗝。
擦了擦嘴巴后,他笑着说:“小姑娘,几岁了?身材不错啊。”
爱子冷漠地抬起脸:“三千两百日元。”
“什么?是你的吗?”
“你们三个的酒,还没交钱呢。”
男子哼了一声,嘟囔着开始掏钱,将两千日元拍在桌子上:“就……就这么多了……漂亮姑娘……给我们抹个零嘛……”
爱子迅速将两千日元收下,说:“其余的帐我先记在酒馆账上。”
爱子将钱记在帐上,她并不喜欢赊账,父亲查账时会责骂她,可她更厌恶与客人纠缠,尤其是这种酒气冲天的人。
用笔记下后,爱子抬起眼睛,惊奇地发现那个人的耳朵变成了猪耳。
“你……”爱子看着他的耳朵,又看向搀扶着他的那两个人,他们似乎都没觉察出异样。
“没事,欢迎下次光临。”爱子鞠躬。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有个赊账的?”父亲指着账簿怒声说。
“他们只给了两千日元,我把他们欠的钱记在账上了。”
“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早点送出去嫁人才好!”父亲气得胡须都在颤动。
爱子面无表情,撞着父亲的肩膀经过:“店里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从前那样乖巧,那样听话,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爱子猛然扭头,眼中的冷漠将父亲吓了一跳。
你就是想让我听话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让我上学却让弟弟上学?
你为什么只让我听话?
爱子张开嘴,似乎想对父亲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回去休息了。”
爱子脱下围裙。
爱子没有回头,她知道隔着玻璃窗的酒橱边,父亲一定在低声骂她。
又一只猪头人走进了酒馆。
爱子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病,但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出来。
“要喝点什么?”
“大杯啤酒。”猪头人哼咛着,扭动着肥大的身子在座椅上坐下。
刚开始,爱子见到的还只是耳朵变成猪耳朵的那几个人。
后来,耳朵变成猪耳朵的那群人,逐渐长出了猪鼻子,猪一样的眼睛,猪尾巴,最后连握住酒杯的那只手,都变成了猪蹄。
变成猪的占多数,也有一群人,变成了羊。
镇子上的猪和羊并不多,这群人还保持着人的大致形态,看起来像站立的猪,好辨认一些。
爱子也就压下心中的异样,依旧正常地生活,起床,调酒,招待,打扫,记账,再关门离开。
“你的父亲呢?”一只猪问。
“他在后面房间休息。”爱子指指帘子。
“哎呦,这么小的年纪就不上学了啊,真是可怜,可怜哦……”一头羊哼叫着,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爱子知道,自己的苦难又成了他人的笑料,她也擅长迎合:“是啊,我也觉得很可惜呢……”
又是一个深夜,没有月亮的夜晚,已经是冬天了,她两只手冻得红肿,用水将杯子洗了又洗,放在桌子上。
“好困啊……”她眼皮打架,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站起身,将店门关住,又将灯关掉,整个酒馆顿时陷入了漆黑。
今天不回家了,直接在店里想休息吧。
爱子拿出一床被子,找了条柜台的长凳就躺了下来。
四肢瘫软下来,即便四面都是冬日的寒气,爱子还是很快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哼叫,抽屉被拉动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她睁开眼睛,朦胧的黑暗中,一头猪凑在她脚边,将柜台的东西翻了一地,猪独有的味道冲着她的鼻子。
“这是一头猪啊……”爱子自言自语。
听见爱子的声音,猪头猛然调转,对准了爱子,它嘴里叼着一沓钱,两只肥短的猪蹄朝爱子脖子伸来,一把掐住。
爱子挣扎着,脸上青筋暴起,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摸到了一个啤酒瓶。
“嘭!”
啤酒瓶在桌角磕碎,她将碎片捅进了猪的脖子。
猪头呼出的咸热的臭气逐渐消失,爱子推开了它沉重的身躯,猪砰一下落在地上。
爱子喘着气站起来,将地上的钱捡起来塞进柜子,冷着脸看猪血逐渐铺满地面。
过了一会,她勒着猪的脖子,将猪拖进了帘子后面。
希望父亲不要发现,不然自己真不好解释这头猪的来源。
一个人走进了酒馆,这是爱子从早上开店到下午见到的第一个人。
是一个围着围巾的警官,他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
坐到柜台前,他先要了一大杯啤酒,喝了两口后,他扫视着酒馆,问:“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他拿出照片让爱子辨认。
爱子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摇了摇头。
警官已经找了这个人三天了,即便想隐藏情绪,眼中还是难免有些失望,他看着爱子在柜台前忙前忙后,慢慢啜饮完了那杯冒着气泡的酒。
“说来也奇怪。”爱子忽然笑道:“前几天,有一只猪,来我的酒馆偷东西,现在那只猪还在后面呢。”
“哦?我能看一下吗?”警官好奇地站起身。
“没什么好看的,擦猪血我都用了好长时间,现在后面流的都是血,恶心死了。”爱子笑道。
警官没有听爱子的话,朝着帘子后走去,爱子也就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他一起。
爱子将门打开:“看,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吓人呢。”爱子说。
警官屏住呼吸,慢慢往外退去,掏出钱拍在桌子上。
“不再喝一会?”爱子问,她很怀念和人聊天的感觉。
“不了,还有工作要做。”
很快,几个警察冲进酒馆,将爱子制服后掀开了帘子。
帘子后的房间,是一间冷库。
冷库的门被打开后,冷气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冷库的地面,血液蜿蜒流过,又被冷气冻结,像地面自然长出的血管。
一个人躺在角落,脖子上插着啤酒瓶碎片,脸色灰白,头上结着冷霜。
这个人躺在什么东西上面,两个警察上前,将尸体抬下来。
这个尸体又肥又宽,等他们将他抬起后,才发现下面还叠了两具尸体。
一具是爱子的父亲,一具是爱子的弟弟。
直到坐上警车时,爱子还在喃喃自语:“他们不是猪吗?你呢?你不是羊吗?为什么要抓我?”
后来,在镇子中又陆续发现了几例相关的案子,嫌疑人大都声称自己杀的是猪,牛,羊。
新上任的镇长无奈地将他们关进了精神病院。
但那些分不清猪牛羊与人的情况,在千鱼镇中还没有结束。
但有些人聪明得多,他们即便放眼望去都是牲畜,也还是将想法藏在心中,隐匿入人群中。
至于那些尸体,有家属的前来领取安葬。
没有家属的……
例如爱子的父亲,弟弟,小偷三人,因为镇子上近来尸体数量的急剧增加,这类无人领回家的尸体都被丢到了悬崖旁边。
尸体与感染了瘟疫的牛羊尸体混在一起,很快腐烂成了白骨。
骨头与骨头混在一起,自然分不清是猪牛羊还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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