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醒来是一个星期后的事，醒来你已经消失得彻底。我问老李，老李说你已经被送往国外治疗，暂时没有死也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想去看你，但守着我的除了爸妈的老同事们，除了医生护士，还有谭家的保镖。又过了两个星期，我见到了阿姨。
那是一次很平静的对话。阿姨没有给我留余地，她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显然一直熬了很久。她很爱你，只是大概没有用对方式。阿姨告诉我你已经醒了，但无论智力还是记忆都有很大损伤，未来会一直在国外做康复训练和休养，直到能重新恢复进入大学。她让我别再追着你了。我想果然她还是要做拆散我们的人。
然后她就突然给我跪下了，太突然了。她哭得很惨，求我放过谭家。谭家到你这一代是单传，就你一个孙子，实在禁不起折腾。我说对不起，但保证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阿姨怎么可能信，她冷静地一边流泪一边和我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阿姨共情，大概母爱从来伟大，没有人能不为之动容。阿姨说已经给了我们两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但不可能结婚。如果我能接受没有名分，能够容忍你未来结婚生子，那她也愿意接受我。
总之说了很多，自然是谁都说服不了谁。我想那听天由命吧，我和阿姨承诺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都不会打扰你。如果你能想起一切，阿姨就暂时不要再总想着要把我们分开。如果你不记得我，那就像阿姨所说的。我放过谭家，给你重新选择的权利。
你知道我有多自信满满吗，我不相信失忆这种东西，我也不相信你真的会忘记我。如果是重要的人，怎么会忘。所以我暂时不去想你，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我努力地学，拼命地学，二模成绩有史以来最低，半夜我一边掉眼泪一边写题。那是意外发生后我第一次哭。我想为什么命运总是不能再多眷顾我一点，为什么要夺去所有我珍惜的东西。先是爸妈，再到你。我只是想要幸福，为什么那么难。】
谭昭明摩挲着字迹被晕开的那一角，章炽写到这里显然无法再抑制情绪。而谭昭明也久久无法再向下翻页。没有几页了，纸短情长，他舍不得读完。
【高考那天我没有多紧张，隔壁奶奶给我送来红裤衩让我穿着，我收着还是没好意思穿。但红绳还系在脚上，我知道这场仗，我不会输。
第二天下午考完英语，我走出校门。看着其他同学都有父母来接，抱着花的，合影的，相拥着大笑又泪流。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想你，谭昭明。我真的很想你。
之后我又死皮赖脸找了阿姨几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再之后，我拿到首都公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个人北上读大学。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因为身边没有你，一切黯然失色。
大概大一学期过半，阿姨主动联系了我。她说你已经做完了几个疗程的恢复训练，智力方面基本回到以前的水平，但记忆仍然是空白。言外之意，我输了。是的，你没有想起我。我祈求阿姨能不能让我见你一面，让我知道你现在一切都好。那时我好像已经被时间磨掉了很多锋芒，在大学里不怎么出头，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很多精力。
阿姨同意了，我和她同一班飞机，她带我见了你最后一面。我伪装成来你们大学参观的同学，拦住了下课夹着课本的你。你瘦了。
我问你学校图书馆在哪里，声音在抖。你并不热切，但还是礼貌地为我指路，和遇到你第一次时一样，疏离冷淡。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点情绪，我突然明白阿姨为什么会同意我见你。大概她也知道，这样的你，我看了便会死心。我根本不会大声呵斥讯问你为什么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因为造成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是我，因为对着一个忘记一切的病人发疯没有任何意义，除了让我变得更加狼狈。
我失魂落魄地回国，靠偷拍的一张你的侧脸照，靠我们拍过的不多的照片，扼过一段最艰难的岁月。是的，心理上的艰难。接受你忘记我不爱我的事实，要花上比格斗技能课程拿第一多太多倍的气力。
熬过去就好了，在大学我结识了新的朋友，逛了首都大小景点，学校食堂的饭菜又便宜又好吃。没有你的生活成为习惯后，便没那么苦了。因为知道你在哪个大学，我大概每一年寒暑假去一次。应该是你大三那年，你身边有了别人。很好啊，人不能困在过去，你也要有新的生活。被困在十八岁夏天下不完的那场雨里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我。
你到大学倒是不避嫌也不低调了，都可以在公共场合接吻。可能也是国外比较开放吧。我跟了你们很久，直到你开车带他出校不知道去哪里。那天的夕阳也很美，只是取景框里的人不再是你和我。我找了你们大学随便哪里的一张椅子，坐在那痛哭。我是这世界上最想你幸福的人之一，是，谭昭明，我希望你幸福。可为什么和你一起幸福的那个人不能是我，为什么我不能。
你知道吗？我问过你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多久，第一次问的时候你不答。问得多了，你含含糊糊。我们第一次后，两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你冷不丁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说你从来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是一辈子。所以你不潦草接受我的追求，一定要搞一段相互了解的过渡期，也一定要在告白那天郑重地对我说“我喜欢你”。因为在一起不是随便的事，爱从来与责任相通。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的事。
我当了真。但你忘得干净，所以自然一切都不再作数。
毕业后在警队因为身份关系我也没去过国外，工作忙起来不着家。有人问起来或单位领导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就说我丧偶。你们好像是硕士没毕业就结婚了，我还是从高中兄弟那里知道的唉。怎么婚礼也不回国办，我知道的时候还在乡下哪个犄角旮旯处查案子。出国审批实在太麻烦了，可能更多地是我没有勇气看到你和别人结婚的场景。所以我没去，胆小鬼章炽，白拿枪这么多年了。
再看到你，就是你回国了。很偶然的一天，你们公司隔壁的隔壁的公司出了事，我们去调查。碰巧你和爱人小孩一起吃饭。好接地气的，你竟然允许小孩吃炸鸡汉堡。你以前不是都说那些是垃圾食品，我想吃你都不允许。你笑得如沐春风，化用现在网上的名句，就是好久没见少爷笑过了。很幸福的一家三口，小孩是取你的精子代孕的？代价是阿姨同意你和男性在一起？如果我没猜错，是这样的吧。当年阿姨也和我这么说过，说无论如何谭家得有传宗接代的孩子，而我不能生。要不是看在是你妈妈的分上，我真的要骂了。去你妈的生生生，都2086年了还老传统，没孩子这日子过不了是吧。
不过都是你的选择，我尊重我理解。小孩儿真可爱，我又后悔那天怎么不再捏几把了。
好像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回国后，继那次碰面后，阿姨又找过我一次。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话，无非是说你现在过得很好让我不要去打扰。我说阿姨，这世上希望谭昭明幸福的不止你一个。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我也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厚脸皮，真的能做到对你纠缠不清。
我好像能清晰地把现在的你同十八岁的你做区分。我爱的不是你，是十八岁的谭昭明，是那个眼睛里只有我说要和我一辈子的谭昭明。现在的这个你，属于你爱的人。
你还喜欢白玫瑰对吗？我看失忆了倒是爱好不变。你还没回国那几年，我无聊，在郊外农村包了一块地，专门种白玫瑰。气候不太合适，摸索了几年开的花终于让我满意。原本只是给我自己留个念想，养花修身养性啊。没想到你回国后买花还是认准白玫瑰。既然做不了送你花的人，那就做卖你花的人好了。其实你常买花的那家花店是我朋友开的，店里的白玫瑰都是从我郊外那片承包的基地里采摘的。现在我人虽然走了，但和那个村子的农户签了协议，会一直有人帮我打理花。收益我都不拿，只求在基地不断扩大的同时能让你每一次买花都能买到花香最浓开得最好的白玫瑰。不出意外地话，这辈子你都能收到我种下的白玫瑰。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了。】
谭昭明的眼眶布满红血丝，人在面临巨大的痛苦时是流不出泪的。谭昭明坐在那里，像一台断电的机器。
只剩下最后一页了，谭昭明不愿意翻开，不愿意失去，不愿意接受章炽已经死去的事实。
三十多岁的人了，鬼门关走过，失忆这种狗血的事也经历过，怎么还是做不到坦然接受死亡的命题呢。
【怎么写这么多了啊谭昭明，我明明感觉才刚开始动笔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谈恋爱过程中的故事没写呢。我不写详细点，我到下面记不住忘了怎么办。
要不然我们就到这吧？你的那根红绳估计已经没了，把我们的命运牵在一起的信物已经丢了，下辈子你应该找不到我的。所以你就好好地活下去吧，和爱人和孩子和叔叔阿姨继续享受这美好又灿烂的人间。
谭昭明，我是一个信守承诺说话算数的人。我不吊儿郎当，喜欢你这件事我从来没后悔没放弃，这是我做过最正确也坚守最久的一件事。我十六岁喜欢你，三十二岁依旧。
该结束了，还有二十四小时不到我就要奔赴新的战场了。手好酸啊，好想你捏一捏我的手再哄我继续往下写。
再说两句吧，最重要的两句。
谭昭明，我爱你。
谭昭明，祝你幸福。】
没有日期和署名，这是一个带着必死之心安然赴死之人写给自己的信。章炽到死，也没有想再打扰谭昭明。
谭昭明合上信，轻飘飘的几张纸，沉重到他拿不住。他从书房走出来，月光沉沉，客厅茶几上的那个花瓶里，白玫瑰经过一夜醒发开得正盛。
那是章炽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他还能得到很多束章炽种下的白玫瑰。
代价是他永远失去章炽。
1.有些东西没讲清楚，后面可能会再写个后记。
2.喜欢白玫瑰的是章炽，不是方春意。方春意是蓄意接近谭昭明，显然是他妈的手笔。他的很多喜好都不是真的，是抄章炽的
3.代孕违法，仅出于剧情安排
4.章炽可能没死，如果未来有机会扩展成长篇，会改成HE。问就是对人物狠不下心，总想让每一对都幸福o(╥﹏╥)o
5.灵感来源显然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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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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