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乾清门。
龙庭震怒。
沈瑾涵因着边疆流民处置一事,对着内阁发了火。
紫红的雷电,如枝丫伸向了天空的手,撕开。
“轰!隆隆!”
一声惊雷,劈在乾清门的金顶之上。
“走水了!走水了!”
淑明宫。
有一道从未闻过的香,鼻尖绕了一圈,翩翩而去。
炉内的火蛇,破开了禁锢,落地起势,将帷幔侵吞,化为火蛇,朝着床榻‘嘶嘶’吐舌。
软在床榻的沈一曦,被炽烫热了一身汗,举目无力。
“来人……韩晓姑姑…咳咳。”
大火浓烟起,外面的喊叫声杂乱,也越来越远。
沈一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意识混沌的她,头重脚轻,四肢虚软。
求生的本能使她挣扎,翻滚,最终摔落床榻。
落地的那一疼,似一棒敲醒混沌的脑袋,催生了她更多的求生欲。
“咳…来,来人…”她匍匐在地。
房梁上烧断的帷幔帘子,带着漫天的星火往下凋零。
雕镂山水的红木屏风一整个烧了起来,连同着支柱房梁,成了外界的人进来的最大阻力。
趴伏在地上的沈一曦,幸运地避开了滚滚向上的浓烟。
可她出不去,也无法往后退,如被囚困,眼睁睁看着她求生地缩小。
“韩晓姑姑!别进去!”外头尖细的声音,在喊叫。
热,浸湿了沈一曦的内里。
热到皮肤发烫,发疼。
为什么,没人…救救她。
疼痛带来的生理不适,反倒使沈一曦的脑子越加清晰了起来,可她睁大瞳孔,也已经看不清周围。
火光冲天,龙蛇旖旎的曼舞,扭曲而怪诞。
熟悉的宫墙,在倾塌。
喜欢的一张张脸,被撕裂,被焚灭。
她开始产生幻觉。
她快死了!?
“父…王…”
沈一曦的下巴磕在地砖上,破了嘴皮子,淌了一条红。
眼皮坠幕,最后一幕,是映红脸颊的火星…
“公主!”
一张湿漉,且巨大的灰蓝色粗布披风,掀灭火星,盖了下来。
卫天宇赴死的眼神,带着狠意与坚定,冲破沈一曦双目中的茫然的桎梏。
“你…”
沈一曦也恍惚了。
浅蓝色的太监服,身上多处烧出破洞的焦黑。
见着她,卫天宇不顾已多处烫伤的手臂。
“公主,得罪了!”
下一刻,卫天宇将沈一曦驼起。
烟雾滚滚,他不敢伸直背脊,怕呛着她。
沈一曦的脑袋,无力耷在卫天宇脖颈间。
她像是一只被水里打捞上来,湿漉漉的小猫儿,睁着一对清澈,充盈着对这场大火的不解。
恍惚中,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幽香,如小径青苔泛滥,被一场大雨浸湿的清新。
“砰!”屏风倒了。
“轰…”梁柱倾塌。
宫殿顶上的瓦砾开始侧覆,在惊恐的喊叫声中,坠地敲出‘乒乒乓乓’的节奏。
漫天星火中,卫天宇的脸,发热发烫发红发黑,唯咬着的牙口,白带着劲,迷糊入了沈一曦的眼。
没了一身力气的沈一曦,软绵的在卫天宇的后背,一癫一癫…
震荡的她脑袋开始浑噩,她的意识,再次溃散。
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路程,却好似走了一个多时辰。
而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大汗一场,又如投一场大梦难醒。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她被投入了一片清凉的池里!
“王…淑明宫走水,非偶然……”
“王,那一夜紫微星……”
“王…淑明宫的太监卫天宇…那太监,身上多处烧伤,正在医治…”
沈一曦的耳边,各种声音交叠。
“王,国舅正在前往坤宁宫…”
“王,纵火者已畏罪自杀,追溯到了坤宁宫…”
沈一曦颤巍着,撑开眼皮。
蟠龙绣纹的明黄色帷幔,入目。
这是…父王的床?
沈一曦转动了眼珠,偏了视线。
一偏视线,她看见了自己的父王,正在一道黄帐后,与一黑影低声交密。
稍一会儿。
他的父王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夺步而来。
“一曦。”沈瑾涵眼含着激动,不顾男女有别,将想要坐起来的丫头揽进自己怀里。
“孤,怕。”
小小的身子,纳入胸膛。
软绵,有微弱的鼻息。
沈瑾涵闭上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虽只有两个字,可他,在养性殿听到淑明宫走水时,脑袋如被重锤,近乎无法思考与走路。
“孤,从未觉得养性殿与淑明宫那么远过…”
“孤,杀敌攻城,也从未这样惊慌过…”
“孤不敢想,不敢想万一,万一你…”
沈瑾涵的掌心温柔又小心翼翼抚着怀里丫头的脑袋,一句句说得很慢,直至哽噎。
脑袋抵在自己父王胸膛的沈一曦,早早泪流满面。
“父王…”
沈一曦抖着嘴唇。
紧接着,浑身抖如筛。
她对死亡,对阴谋,第一次有了实质性,近乎扼住咽喉般。
窒息,无能,充盈四肢。
她抖如筛的身体,开始发冷。
沈瑾涵凝重地摸了摸丫头的额头,再看她在自己的怀里,小小的一双手将他环抱,如同一只惊吓的小鹿瑟缩。
心疼与愧疚,捏住了他的心脏。
“丫头。是孤…对不住你。”沈瑾涵的双臂将她紧裹,口中喃喃有语。
坤宁宫,是皇后。
皇后的背后,是沈易舅舅…
思绪,一条条捋顺,清晰而直白。
沈一曦徐徐抬起眼,目有迷惘:“父王,舅舅想要您的位置吗?”
绕过所有的兜兜转转与弯弯。
她的问题,直击重点。
沈瑾涵的神情,随着她这一句话,震撼惊骇的同时,还带着始料不及的不可思议。
“父王,你说舅舅会造反吗?会吧…他的手已经伸向后宫了。”不等沈瑾涵做出反应,沈一曦脑袋往下低,轻轻一句自问自答,“亦可能也是杭氏族的人?…孤不知,孤不知…”
也正是这一句,沈瑾涵的脑袋感觉像是被人拿了斧头,劈开。
天机点破。
他松开丫头,整个人“唰”地站起,愧疚与自责使他面向丫头,束手无策。
“一曦!”他低低,沉沉,重重,叫了她的名字。
沈一曦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抑制不住本能的还在抖动。
生死攸关。
怕。
当然怕。
她只有十岁。
可,恐惧无法解决问题。
唯有面对问题,找出问题,解决问题,才能真正一劳永逸。
沈一曦昂起干裂的唇,扯开试图能让自己父王安心地笑。
一笑,唇上就渗出血珠。
她本就黑了,一场大火,将她更是如烟熏一般,皮肤皲裂如树皮。
看着,小只又可怜。
“父王,孤没事。”
沈瑾涵看她,目露垂怜与一份无法言喻的惊喜:“丫头,丫头,你…,你…”
她说的,是对的!
前朝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可究其根本,各大家族各自抗衡,他在其中微妙平衡,自是能相互制约。然而,现在是有人起了异心…
“父王,孤这几日,都在养性殿吗?”沈一曦见自己的父王逐渐激昂,偏过头,话头另起。
“淑明宫走了水,钦天监说是天罚…”沈瑾涵提了一嘴,回到床榻边,掌心盖在沈一曦的脑袋上,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丫头,你这段时日都宿在养性殿。”
“父王,这与礼不妥…”沈一曦的脑袋转了转,浮出了前阵子学的宫规。
她是公主,本就需要避嫌…
“丫头,孤险些失你一回。”沈瑾涵眼神显露狠绝,“六大家族,除杭氏族,剩下的论辈分哪个不是你的叔叔伯伯?他们看着你长大的,他们要是有什么规矩来说,那来孤这,与孤吵。”
他这一番话,就是铁了心,要把丫头护在眼皮子底下。
对这一份偏爱,沈一曦心里发热。
但脑袋里却想着自己床榻之下的宝匣里,还有杭一诺给自己缝补的粗布麻衣,草鞋…
言游的宝匣,步摇珠钗。
应该还好吧?
淑明宫走水的第五日。
沈一曦养护了几日,活络了手脚,被准了出殿。
韩晓姑姑为救她,听说葬于火海。
卫天宇还在卧床疗伤,因救公主有功,被封官赏赐,现晋升为她的掌事大太监。
就是听说毁了容,不能再殿前伺候着…
沈一曦执拗,多次请求亲自面见。
沈瑾涵特许,由养性殿的大太监带路。
得到准许的沈一曦,利索了一身乔装,当即出了紫京城,亲自前往城外赏赐给卫天宇的府邸。
“公主,按理来说,是不能再在殿前伺候了。”路上,大太监解着沈一曦的疑问。
沈一曦将脑袋缩在斗篷里。
他的府邸,出紫京城后,还要步行一个时辰,前后一共近三个时辰。
好在沈一曦的腿脚之力,远不是一个多月前。
带路的大太监,见公主如此“有心”的毅力,也羡慕起了卫天宇。
“公主,奴才为主子就是豁出命了,也都是应该的。卫公公知道公主如此,定是感激涕零…”
跃过一排排相似的四合院,太监在一处停下。
“这就是他的府邸?”她打断大太监的奉承。
沈一曦站在矮小的门房前,敞开的门缝,只稍往里一眼,一院一厅一厢房,尽收眼底。
太监的府邸,自然是比不上达官贵人。
然而,沈一曦哪里知道,紫京城就是那么点地皮,带个院儿的府邸,就已是许多太监终其一生的求之不得。
“回公主,是啊。”大太监不明其意,躬身作答。
沈一曦迈开小步跨上台阶,本想推门,铜门率先打开,地上跪着卫天宇。
“恭迎公主。”卫天宇的身边,伺候着一个小太监,开了门后,也随同跪着。
而他,显然是跪了一阵子,头磕在地上,双手藏衣袖,敬畏恭顺。
沈一曦的视线,从落在他身上多处白色绷带,移向他无一块皮肉完整的耳鬓脖颈。
她想起太医所禀:胸肋骨折五处,两臂均有烫伤,面皮无一处完整恐不能再用…
沈一曦小腿跨进门,走至他跟前,视线下沉,不容抗拒:“卫天宇,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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