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社外的雨来得急。沈清韵取了三把油纸伞,青竹骨,伞面绘着淡墨兰草。
林子豪接过伞时,指尖触到伞骨上未干的桐油,黏糊糊的。
“镇东头的路不好走,泥坑多。”沈清韵将竹篾食盒塞进柳絮儿怀里,“这半块桂花糕带着,别让小丫头饿肚子。”
柳絮儿把食盒抱在胸前,发梢野菊早被雨打蔫了:“神仙哥哥,我要和你共伞!”
说着便往林子豪身侧挤,油纸伞立刻歪成斜角,雨水顺着伞骨滴在慕容清影月白衫子上。
“我不打紧。”慕容清影退后半步,剑穗上的银铃被雨淋湿,声音闷了些,“快些走,天要黑透了。”
四人出茶社时,雨丝已织成密网。青石板路泛着水光,镇中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浮在雨雾里的红柿子。
林子豪走在前头,木屐踩过水洼,溅起的泥点沾在裤脚。
柳絮儿蹦跳着踩他的脚印,食盒里的桂花糕被晃得“咚咚”响。
转过土地庙后,街道突然空了。卖糖葫芦的老汉收了挑子,裁缝铺的布幌子蔫头耷脑垂着。
慕容清影的脚步慢下来,剑穗在身侧绷成直线——她闻到了铁锈味,混着雨水,从巷口那堆烂草垛后漫过来。
“林子豪。”她低唤一声,手按上剑柄。
话音未落,七八个青布短打的汉子从草垛后窜出。
为首的刀疤从耳后摸出短刀,刀面映着雨珠:“小娘子生得俊,把身上银钱交出来,爷几个送你们回家。”
他目光扫过林子豪,嗤笑一声,“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倒像哪家偷跑出来的少爷。”
柳絮儿的手指掐进林子豪手背。她盯着刀疤腰间晃荡的铁尺,突然拽着他往巷口跑。
巷口堆着半人高的劈柴,她踮脚扒住柴堆,把林子豪往缝隙里推:“躲进去!
我引开他们!”
“不许胡闹!”慕容清影拔剑出鞘。剑鸣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雨丝撞在剑刃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滚落。
她挡在林子豪身前,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剑穗——那是用断剑熔铸的,每道纹路都浸着血。
刀疤的短刀抖了抖。他见过江湖人出剑,这小娘子的架势比县太爷的捕头还利落。
“上!”他吼了一嗓子,身后的汉子举着木棍围上来。
第一根木棍砸向慕容清影肩头时,她侧步旋身,剑刃挑开木棍,反手刺向对方手腕。
那汉子“嗷”地叫着缩手,腕上多了道血线。
第二根木棍从背后袭来,林子豪看得心尖发颤,喉咙发紧:“小心......”
话音未落,慕容清影已旋身挥剑。剑风卷着雨丝扫过那汉子面门,他踉跄后退,撞翻了墙角的酱菜缸。
“哐当”一声脆响,腌萝卜滚了满地,混着雨水泛着酸臭。
“神仙哥哥快帮忙!”柳絮儿从柴堆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块劈柴,“他们要抢慕容姐姐!”
林子豪的手心全是汗。他望着慕容清影被雨打湿的发梢,望着她剑穗上银铃被血染红的半角,突然想起昨日在药田说“山药快些长”时,藤蔓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他张了张嘴,声音发哑:“再......再多点助力。”
风突然大了。
巷口的草垛被掀上半空,劈柴堆“哗啦啦”散成一片。
雨丝裹着泥点砸在匪徒脸上,有两个被吹得踉跄着撞在院墙上。
刀疤的短刀“当啷”掉在地上,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瞪圆了眼睛:“这、这是哪路神仙......”
“都给我住手!”
马蹄声踏碎雨声。一匹黑马从巷口冲来,马背上的人穿着靛蓝染布的长衫,腰间挂着串铜钥匙,碰撞声比雨声还响。
他甩动手中的长鞭,鞭梢卷住刀疤后领,像拎小鸡似的提起来:“顾某在染坊都听见动静了,镇里多久没见这号不长眼的?”
刀疤的腿悬在半空乱蹬:“好汉饶命!我们就是想讨口饭吃......”
“讨饭去粥棚,动刀子算什么本事?”顾长河甩了个鞭花,刀疤被摔在泥水里。
他翻身下马,冲林子豪三人抱了抱拳,雨水顺着发梢滴在靛蓝衣襟上,“在下顾长河,镇东染坊的。
方才在染坊晾靛布,听见这边动静不对。”
慕容清影收剑入鞘。她望着顾长河腰间的铜钥匙——每把钥匙齿痕都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用惯的。
“多谢顾先生。”她欠了欠身,剑穗上的银铃在雨里晃出轻响。
林子豪这才发现自己还躲在柴堆后。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伸手去拉柳絮儿。
小丫头的劈柴早扔了,正蹲在地上捡滚远的桂花糕:“这个没沾泥,神仙哥哥吃!”
顾长河的目光落在林子豪身上。少年的粗布衫子贴在背上,发梢滴着水,可那双眼亮得像淬了星子。
他又看了看慕容清影的剑,看了看柳絮儿怀里的食盒,突然笑了:“几位这是刚从清韵茶社出来?
沈娘子的桂花糕,我上月还买过两回。”
“顾先生常去茶社?”林子豪摸出帕子擦柳絮儿脸上的泥,帕子是楚墨白送的,绣着“墨香”二字。
“染坊的靛蓝要配茶渍固色。”顾长河拍了拍马臀,黑马打了个响鼻,“不嫌弃的话,我送几位回镇东。
这雨越下越大,泥路难走。”
刀疤趁众人说话时爬起来,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往巷口跑。
顾长河的长鞭“刷”地甩过去,抽在他脚边:“再让我在镇里见着你们,送官衙吃板子!”
雨幕里传来七零八落的“不敢了”。林子豪望着匪徒们的背影消失在雨雾里,后颈的汗毛还竖着。
他摸了摸怀里的《太初经》,书皮被雨水浸得发潮,“言出法随”四个字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上车吧。”顾长河把马背上的油布掀开,露出装靛蓝染料的木桶,“坐桶上,沾不着水。”
柳絮儿第一个爬上去,小短腿晃着踢到木桶:“有股子青草香!”
慕容清影扶着林子豪上马。少年的手搭在她腕上时,她感觉到他指尖在抖——不是害怕,是发颤的温度,像刚出炉的糖画。
黑马踩着水洼往镇东走。顾长河的靛蓝长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片浸在雨里的云。
林子豪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听着柳絮儿数染坊木桶上的铜钉,突然想起方才那阵怪风。
他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发梢,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能让山药疯长,能让茶香变甜,能让风听使唤。
可他只是个在镇东头住了十八年的普通人啊。
雨还在下。镇东头的老槐树在雨雾里若隐若现,满树粉花被打落了大半,落在青石板上,像谁撒了把碎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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