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三酉时,演武场的火把次第亮起。赵乾坤踩着新铺的青竹席来回踱步,腰间酒坛撞得木凳咚咚响:“顾伯!
那五十斤熟牛肉可搬来了?大比完要给弟子们加餐的!”
顾长河从山脚下扛着竹筐上来,筐里的牛肉还沾着灶房的油星:“早让周小棠用香叶腌上了,你且看这火候——”他掀开蒙着的蓝布,琥珀色的肉汁正顺着竹篾往下淌,“比你去年打擂台时那锅还香。”
演武场中央新搭了个三尺高的木台,台边用红布裹着粗麻绳。
外门弟子张大胆蹲在台角活动手腕,他今日换了身青灰短打,腕子上缠着林子豪前日给的护腕——说是“练拳别伤着”,布面还留着蓝草染过的淡淡靛色。
“老张,你这是要跟谁打?”内门弟子王铁柱抱着拳套走过来,他是镇东铁匠的儿子,胳膊上的肌肉鼓得像铁疙瘩,“我听赵师叔说,外门前三能跟内门后三比,你可得给外门争口气。”
张大胆咧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就你?
上月在丹房搬药篓,我见你使力时后腰没绷住,这是练拳的大忌。”
他伸手戳了戳王铁柱的腰眼,“等会儿我专打你这儿。”
看台上,米铺掌柜庄无涯正捏着茶盏抿嘴。他今日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腰间挂着串铜钥匙,是顾长河特意去米铺“请”来的——“咱们大道宗的道,得让世俗人也瞧明白”。
此刻他望着台上的红布,指尖轻轻叩着木凳:“顾掌柜,这打拳能打出什么门道?
我家小二使扁担挑米,比这劲儿大。”
顾长河坐在他旁边,往嘴里塞了颗桂花糕:“庄老弟且瞧着。
我家那小孙女儿上月跟着赵师叔练了套'四平桩',现在挑水走山路,桶里的水一滴都不晃。”
他指了指场边挂着的木人桩,“那桩子上的印子,深的是内门弟子的拳,浅的是外门的——可你看这浅印子,每个都在同一位置,这叫'力有准头'。”
庄无涯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木人桩的胸口处果然有排浅印,间距分毫不差,倒比那些深印子更齐整。
他眯了眯眼,茶盏在掌心转了两圈。
“大比开始!”赵乾坤的嗓门震得火把直晃。
他扯下腰间酒坛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第一场,外门张大胆对战内门王铁柱!”
张大胆跃上擂台,先冲王铁柱抱了抱拳。王铁柱也不废话,摆了个弓步,拳风带起的气浪掀得红布簌簌响。
两人刚一交手,庄无涯的茶盏“当啷”掉在木凳上——张大胆的拳头明明看着绵软,打在王铁柱胳膊上时,竟发出“砰”的闷响;王铁柱回拳时,看似刚猛,却在离张大胆面门三寸处收了力。
“这是'刚柔并济'。”顾长河嚼着桂花糕解释,“赵师叔说,凡人练拳容易使蛮力,可咱们大道宗的拳要'力从地起,气贯全身'。
你看张大胆的脚——”他指了指张大胆微屈的后脚,“这是在借地劲儿呢。”
庄无涯直起腰。他看见张大胆的后脚在青竹席上压出个浅浅的坑,再看王铁柱的肩,每次出拳时都顺着力微微转动。
两人打了三十个回合,张大胆的额头见了汗,王铁柱的脖颈红了,却谁都没占着便宜。
“平局!”赵乾坤拍着酒坛喊,“外门张大胆,内门王铁柱,各记一功!”
看台上爆发出喝彩声。染坊的小菊攥着帕子直跳脚,猎户李长空举着酒碗跟人碰杯,连向来安静的慕容清影都在剑道台边点了点头。
庄无涯望着擂台,喉结动了动,伸手摸向腰间的钥匙串——那串钥匙他摸了二十年,此刻竟有些发烫。
第二场是外门小丫头阿巧对战内门的陈三。阿巧是药庐的帮工,平时只拿药杵,此刻却把“云手”使得像朵棉花——陈三的拳头打过来,她手腕轻轻一翻,竟将那股子蛮力引到了边上。
陈三踉跄两步,阿巧顺势在他肩头推了把,陈三稳稳坐在了擂台边,连衣服都没乱。
“这叫'以柔克刚'!”顾长河拍着庄无涯的胳膊笑,“阿巧前日还跟我说,她给药罐揭盖子时,用这手云手,再烫的盖子都能稳稳拿住。”
庄无涯的手指绞着长衫下摆。他想起自己昨日去米仓,小二搬米袋时闪了腰——要是那孩子会这手“云手”,何至于躺床上哼哼?
他又想起自家十二岁的儿子,每日在米铺里搬米,才半年就弯了背......
第三场结束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梧桐树梢。赵乾坤搬来两坛新酒,往每个弟子手里塞了块熟牛肉:“都给我记着!
咱们大道宗的武道,不是为了打人,是为了护己、护家、护这人间烟火!”
庄无涯突然站起来。他的长衫被夜风吹得鼓起,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他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到顾长河面前,从怀中摸出张泛黄的黄纸——那是他用来记米账的纸,边角还沾着米屑。
“顾掌柜,”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想递个入门请求。”
他指了指擂台上还在擦汗的阿巧,“我家小子今年十二,跟着我搬米,这手要是能学点你们的拳......”他顿了顿,低头看自己的掌心,“我这把老骨头,也想跟着学。”
顾长河接过黄纸,借着月光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庄无涯,四十六岁,米铺掌柜,愿随大道宗学拳护家。”
他抬头时,见庄无涯的眼睛亮得像火把,眼角还挂着点水光——许是被夜风吹的。
林子豪不知何时站在了演武场边。他的道袍被火光映得发红,怀里的《太初经》轻轻发烫。
他望着庄无涯递来的黄纸,伸手接的时候,指尖碰到了对方掌心的老茧——那是二十年摸米袋磨出来的。
“明日卯时,”他轻声说,“来灵草园找顾伯登记。”
庄无涯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看台上的欢呼声盖了过去。
张大胆正举着熟牛肉往王铁柱嘴里塞,阿巧蹲在台边给陈三揉肩,赵乾坤的酒坛又打开了,酒香味混着肉香,飘得满演武场都是。
月亮升到了头顶。林子豪望着满场的热闹,《太初经》的金纹在袖口爬了一圈,最后停在“普世”二字上。
他转身往灵草园走,身后传来庄无涯的声音:“顾掌柜,我家小子最爱吃桂花糕,明日能给他带两块不?”
顾长河的笑声跟着飘过来:“带!周小棠蒸了五十笼,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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