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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睡”是家很有点年头的老店,虽然离百年老字号很有点距离,但已经透出老古董的气质。
它不仅够潮,还挺黑,除开一扇推起来吱嘎作响的大门,里头几乎没有能透光的设计,只有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几盏昏暗的灯用作照明,灯泡上沾满了陈年的灰,一不小心就能落下来一场人工雪。
从门帘处斜进去一格阳光,不多不少,刚好够照亮小黑板上龙飞凤舞的狗爬字:供应开水、泡面、火腿肠(螺蛳粉禁止入内)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言的臭味:这是便宜网吧的通病,几十台机子和一帮宅男挤在里头,闷热不通风,那味道不能细闻,酸爽得直冲天灵盖。
猫在里头的都是属蝙蝠的,最擅长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老板!给我来一桶老坛酸菜!”随着一声吆喝,一个顶着“火烧连营”头的男生揉着眼皮从电竞椅里爬出来,他在兜里掏了半天,往吧台上拍了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我靠你们这网速今天还行不行啊,都要卡出翔来了,奶妈飞着来也奶不活挣命的网,我都特么的连输七把了。”
“就不能是你菜吗?”老板是个资深奥特曼迷,挺着他那怀胎八个月的肚腩,硬生生把奥特曼脸挤成了一张凸脸,他缝大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精光,把方便面啪地扣在吧台上,手却没挪开,“年初涨价了,卖五块五。”
“火烧连营”当场就要炸了:“我菜?你拿那老年机打一把给我看看,特么的都给我卡出残影了!不三连跪我就磕头叫你爷爷!这泡面只能五块,剩下那五毛算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就你还敢要精神损失费……”
两个年纪加起来没鞋码大的人还要就“精神损失费值不值五毛”展开一场世纪大辩论,门帘就被人从外头轻轻一掀,一股暑热猛地涌进来,屋里凝滞不动的空气顿时流转起来。
只见背光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
他戴了顶低调的黑色棒球帽,身量超一米八,过门框时稍稍弓了下腰,日光越过他的肩头,在好看的下颌角上蒙了一层白亮亮的光斑。
他的身影几乎溶于黑暗,但老板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个清秀而醒目的高中生。
宋颐扫了眼里头密密麻麻的电脑屏,屈指礼貌地敲了敲柜台:“这条街上有几家网吧?”
“哟帅哥,来上网吗?”老板打量完他通身的穿着,当场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一抹他那油光发亮的冲天冠,笑出一嘴歪歪斜斜的黄牙,“这条街上就我们一家网吧,干净敞亮,有无烟区、情侣座,还有单身贵族豪华套餐哟,十五块钱封顶,您想要哪一款?”
宋颐望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的机房,觉得干净敞亮恐怕是个抽象词,他不咸不淡地开口:“我来找个人。”
说完,抬手拍了张全是噪点的图,给苏博文敲过去几个字:【你在哪儿?】
老板的脸当场一黑:“哎你这就不讲规矩了啊……”
来黑网吧上机的都是附近学校里的混子,抽烟喝酒烫头是标配,通报处分拿着当饭吃,信奉“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的金科玉律,最忌惮的就是这种贸然闯进来的三好学生。
虽然现在还没开学,但一上来就对着网吧拍照,一看就是来钓鱼执法的。
“小子,你哪个学校的啊?”
老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腿还没蹬直,肚子就不上不下地卡在了桌边。
宋颐嘴唇刚一动,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怒骂——
“我靠你特么的是不是真的有毛病啊!许愿池里的王八都带不飞你!”
只见“钓鱼执法”的年轻人收回手机,对着老板彬彬有礼地一颔首:“不麻烦了,已经找到了。”
说完就径直走进去了。
老板:“……”
慢着!你还没给钱呢!
单身贵族区虽然名字听着冷艳高贵,人气却是三个区里边最旺。一眼望过去,十几台机子都亮着屏,游戏界面看得人眼花缭乱,更别提屏幕前坐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头了。
宋颐看了一秒就觉得眼睛疼,他这辈子只在调色盘里见过那么缤纷的色彩。
这会儿十几颗头齐刷刷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比什么大字指示牌都管用。
宋颐抬脚踢开过道里乱飞的“无痛700分”小广告,找了好一圈,终于找到了刚才吆喝了一嗓子的那个头。
因为这颗头的颜色很正常,纯黑的,只有一张嘴太能叭叭,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还真不太好认。
“我靠,我见过的手残不少,但手残到你这个份儿上也算是牛逼了,兄弟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年纪轻轻的别得了帕金森吧?我给你出挂号费,咱们上医院挂个神经科看看行吗?”
对面被喷的是颗绿油油的西兰花,一时间被他臭不要脸的精神震惊了,结结巴巴地反驳:“你特么的……自己打成这个……死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
“不是兄弟,做人要讲道理好吧。你上去就给对面连送三个人头,烂成这样不能说啊?”苏博文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列起罪状来嘴突突得跟机关枪似的,“你原地放两个大的时候我说你了吗?”
对面被他气得脸都跟头一个色了,呼地一拍桌子:“你小子你混哪条道的,报上名来!”
“嘿,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嗷!”苏博文刚撂下半句狠话,突然有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把他吓得很没出息地弹起来大叫一声,“谁特么的背后搞偷袭!?”
“不是喊我速来救驾吗?”伸手搭他肩膀的人戴着顶棒球帽,笑意盈盈地开口,他往上提了提帽檐,阴影铺满了整个眼窝,露出一双弧度优美的眼睛,“自己先打上了,不厚道啊。”
宋颐眼睑下方有一颗淡褐色的痣,很浅,被屏幕光照着才看得明显,从证件照上看,更像是一粒无心沾上去的灰。何况一般人见了他,最先都注意不到这粒魅惑的痣,他那双眼珠子长得太漂亮,像是琉璃的质地,炫彩的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拢出一点醉人的笑意。
苏博文表情凝固了几秒钟,一拳捣在宋颐胸口上:“我靠,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宋颐被他捶得一晃:“我没说?”
苏博文笑得牙不见眼,刚要蹦起来去揽宋颐的肩膀,没想到对面有个反应比他还大的西兰花,腾地一下就从电竞椅里拔出来了,脸色刷白,嗓子当场就破了:“怎么是你!?”
宋颐在江川人生地不熟,没那么多能像鼹鼠一样冷不丁冒出来的朋友。他掩在帽檐下的长眉轻轻一挑,只能看清对面红成关公的腮帮子:“你谁?”
说完他轻轻地一眯眼,发现这张脸还真有点眼熟,尤其是那下半张脸,总觉得在哪儿揍过。
……嘶。
宋颐心虚地揉了一下耳朵。
真的想不起来了。
“西兰花”如同遭受了奇耻大辱,虚弱地撑了下桌子,看起来随时随地能犯心绞痛。
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脖子抻得有三尺长,在这台三角大戏里目不暇接。
“叫唤什么,没见过我兄弟这么玉树临风的男人啊……”
苏博文伸手搭了一把宋颐的肩膀,没成想搭了个空。
苏博文:“……?”
说好的兄弟之间的默契呢?
宋颐盯着西兰花的脸看了半晌,屁都没想起来,只好虚心求教:“……你要不给我点提示?”
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西兰花”悲从中来,哆哆嗦嗦地冲着宋颐一指,扭头控诉道:“……大哥,就是这孙子把我那大号杀成了青铜。”
“……”
宋颐想把刚才那句话追回来吃了。
苏博文满脸写着震惊,还试图挣扎一下:“不是,怎么能是我兄弟的错呢,你那水平充其量也就是个白银啊。”
“那可是你帮我辛辛苦苦打上去的铂金啊!”
苏博文脖子扭得太快,拧出“咔啦”一声响,差点没把宋颐的脸瞪出两个洞来:“你特么追着人杀了一晚上吧?”
但那都不重要了,因为对头那大哥已经站起来亮出他爆满的腱子肉,鼓鼓囊囊,上秤怎么也得十斤起步:“小子,就你叫苏博文是吧?”
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的苏博文:“???”
他终于在这混乱的局面里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顺着苦主颤抖的手指看见了宋颐心虚的表情。
真是太精彩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色的偷偷摸摸地在角落里嚼干脆面,嚼得嘎嘣脆,冷气里飘过来一阵浓郁的蕃茄味。
宋颐手搭在苏博文的肩膀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过你那操作是挺下饭的。”
下一秒,两个人扭头就跑,单身贵族区久久回荡着苏博文咬牙切齿的大骂:“宋颐我日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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