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的第555天,关井泽回到上青市。
回来的原因大概是睡眠离他而去一个多月了。
关井泽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尤其和陈因分开后,没有了患得患失的飘忽和扼在咽喉的压力,他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可不知怎么回事,从一个多月前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开始,睡眠就弃他而去了。
说起来分手其实是自己提的。
关井泽一向是个随心的人,事业是赚钱的工具,爱情是生活的调剂,一切东西的去留都取决于自己的需求能否被满足。他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毕竟“人常换,爱才能长存”,没有谁在他这里有什么不同,就算是陈因那种又傻又轴又无趣的也一样。
如果当初一直坚持这个观念就好了。
第一次见到陈因是在一次早高峰的地铁上。
那时关井泽刚在瑃江西岸边开了一家日咖夜酒——未尽。他也不记得自己那天为什么破天荒地早起,还赶上了早高峰。自己做老板,又不以赚钱为目的,关井泽一向是随心开门的,晚上有时候忙到很晚才休息,第二天中午再开门也是常有的事。
矫情点讲,这就是命运。
关井泽住的位置比较偏,刚上地铁的时候有很多空位,但越靠近市中心车厢里的人就越多。这条线要经过上青市的金融中心,所以西装革履的人是最常见的。关井泽一向不太喜欢这类人,又装又假,每天早晨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气把自己快要溢出的啤酒肚扎进皮带里。于是他选择闭上眼睛躲进耳机,眼不见心不烦。
很快,广播提示隐隐透进音乐里,下一站“开言门”,大量西装粽子要下车了。关井泽心情愉悦地睁眼,却被一颗无力低垂的黑色脑袋吓了一跳。
那人也是个西装粽子,右手紧紧抓着吊环把手,身体被人群牢牢挤在原地,唯独那颗头随着车厢的晃动一直照着关井泽脸上怼。关井泽皱皱眉,决定出声提醒一下这位睡得太投入的先生。
“呃,您好,您是不是要到站了?”关井泽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话刚说完,那人像通电一样通体一颤,猛然抬头,正对上关井泽的眼睛。
太近了,鼻尖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男人怔愣两秒,迅速拉开距离,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啊抱歉抱歉,哦不,谢谢您谢谢,那个真的很抱歉……”像是烫嘴一样,“谢谢”和“抱歉”在他嘴里来回翻腾,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不自然的红迅速从脸颊蔓到耳后根。
关井泽看着慌不择路的男人觉得有点好笑,笑了一下示意没关系。
男人虽然也穿西装,但身材很标准,一看就不需要早晨起来硬捆腰带。五官像他这个人一样规规矩矩,很周正,组成了一张舒适的脸。鼻梁上架着方形黑框眼镜,还镀了防蓝光的膜,灯光一照有点像奥特曼。
“开言门的精英也会有这么,额,笨拙的吗?”关井泽心里很难不发问。
地铁到站,男人下车了,走的时候还很滑稽地对着自己微微屈身,好像是鞠了个不像样的躬,然后慌忙逃窜。
关井泽实在莫名其妙,掏出手机一看时间,挑了挑眉尾随男人下车了。
男人走出地铁站,步履匆匆,进了一栋高楼,全然未觉身后一直跟了人。正准备刷卡进电梯间时,一段白皙的手腕横在眼前,红珊瑚手串的挂坠轻轻晃动,差点打到他的镜片。他猝然回头,发现是地铁上叫醒自己的那个人。
“您好,我叫关井泽,想和您认识一下。”
眼前的人很明显露出一丝不解,但又很快收回去,很有礼貌地把他带到一边,让出来闸机通道供其他人进出。
“您好,虽然很感谢您在地铁上对我的提醒,但我们……”男人用手指在自己和他之间来回指了指,表示出他觉得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并不打算认识。
关井泽并不在意,笑了笑说:“如果我没叫您,您一定会迟到的吧。口头感谢不太行,我不白帮人的。”
男人面上很标准的微笑轻轻抽动一下,没有动作,像是在思考怎么拒绝自己。
“唉……”关井泽歪了一下头,从口袋掏出手机按亮锁屏对着男人敲敲屏幕“8点56分,您要迟到了。”
重新回到地铁站台的时候,关井泽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微信聊天界面上对方发来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陈因。大概是满世界转悠这么久,见过的人数不胜数,陈因这种人还是第一次见,而他关井泽的一大优点就是对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充满好奇。
上午10点,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他也乐得清闲,靠在吧台边上饶有兴味地研究起这位地铁睡觉男。
陈因太好了解了,头像是微信注册系统自动分配的棋盘,朋友圈从没发过任何东西。甚至用他的微信昵称成功地在所有社交媒体平台找到了他所有的账号——很好判断,因为陈因所有账号都是那个棋盘头像。
关井泽抬头望向窗外,对岸就是高楼林立的开言门。陈因在的那栋大厦并不高调,在各式气派的大楼里露出一半,正对着未尽。
“和这种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感觉?”一个奇怪的念头很合时宜地浮上心头。正值空窗期的关井泽遇到这么个奇怪的人,难免劣根作祟。
这也不能完全怪自己,也要怪陈因不隐藏自己点赞的内容,点赞里99%都是政策新闻和金融动态,可好巧不巧那1%是咖啡和调酒。
一张无聊的白纸上只有两滴墨水,偏偏撞上关井泽的领域,那就别怪他擅自动手作画了。
“陈老师,你的咖啡。陈老师?”
“啊,哦!谢谢谢谢。”
午休时间,旁边工位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女孩钱晓帮陈因带了咖啡。陈因作为他们财富管理中心业绩最好的营销管理经理,也一向是最忙的那个。
“你今天状态不对啊陈老师,早晨第一次见你踩点来,来了还总是发呆。”
“嗐,昨天不是加班了吗?”陈因摘下眼睛捏了捏鼻梁,凑近一点低声说,“郑总,昨晚11点给我打电话改材料!”
“我去,怎么那么晚!”钱晓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他明天要休假……”
“哈,哈哈哈,”钱晓干笑两声,回到自己工位,仰天感叹道,“陈老师,你真的是我们村里最好使的牛啊。”
陈因也很无奈地笑笑,心里想着:“要不是熬夜太狠起晚了,怎么可能会在地铁上出那种丑。更不会碰上追着人要感谢的神经病。”
刚一想到这个神经病,陈因的手机就接到一个微信语音通话,拿过来一看正是那人打来的。陈因皱了皱眉,决定放着等时间到了自己挂掉。可断掉后不到一分钟,这人又打进来,陈因实在没辙,只得点了接通。
“喂,神经病。”
“嗯?”
“啊,不是不是”话说出口,陈因才发现自己把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了,又是一阵尴尬袭来,“抱歉啊关先生,您听错了,啊不是,我说错了,哈哈……”
“没关系,”电话那边的关井泽似乎并不在意,语气平稳,煞有介事地介绍其自己,“今天在大厦向您索要联系方式的行为实在冒昧了,希望您见谅。我是西岸一家日咖夜酒的老板,店刚开不久,想接一些会议茶歇之类的,您看您需要吗?“
“啊?”对方太过正经的语气反倒让陈因有点愧疚了,想了想回复道,“嗯,谢谢啊关老板,但其实会议茶歇这些不属于我工作范围内,倒是有时候会团购定咖啡之类的。这样吧,我给您在公司推荐推荐如何呢?”
“那太好了!”电话那边的人语气兴奋,猝不及防地放出一个大招,“还有个事情想问一下陈先生,您单身吗?”
“……你没听错,神经病。”
电话被猝然挂断,关井泽心情倒是很不错。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既然对人有所图谋,那就干脆直白点通知一声,反正迟早都会落到自己手里。
对于陈因这种人,与工作无关的那一点异调一定是他情绪的唯一调节器。极为简单的生活可以让人免去不少外界带来的烦杂负累,但过度简单的弊端就是有一点变化都太过突出,很容易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比如关井泽。
距离地铁事件过去一周后的一个早晨,同样的车厢里,陈因居然又碰到了关井泽。
关井泽并不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架着一个便携式咖啡杯,稳稳端在手里。听到开门声顺着人流向外望去,锁定陈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料定了他会在这个时间登上地铁。
“关老板。”陈因状似很随意地点头示意,实则默不作声地避开了关井泽的眼神。
“陈先生,躲什么?”
“没有啊。”陈因一听,立马转头盯住关井泽,证明自己没有躲。
这是他第一次很认真地看这个人——及肩的黑发微微卷曲,一件宽大亚麻衬衫上印着暗红色的花,极具攻击性的五官中眼尾上挑的眼睛给整体平添了一丝说不出的魅惑感。
“他的眼睛好漂亮,这不对劲。”念头一出,陈因又慌忙避开。
关井泽把这些细小的举动尽收眼底,低头笑了笑,很随意地打开饮用口盖子喝起咖啡。
快到“开言门”的时候,关井泽突然起身要给人让座。陈因正奇怪他为什么要给一个目测健壮25岁青年让座的时候,到站刹车一踩,关井泽重心不稳,整个人连同咖啡杯直直撞在陈因身上。
“啊!抱歉抱歉。”关井泽赶忙站起,伸手要检查有没有洒到陈因衣服上,却被他躲开。
“没事没事,没洒出来。先走了关老板,回见。”陈因低头整整衣服,摆摆手,顺着人流离开了。
地铁门缓缓闭合,关井泽看着坐上扶梯的陈因,掏出卫生纸擦掉饮用口因为震荡洒出的咖啡液,满意地笑了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因从地铁站往公司走的路上总能闻到一些若有似无的咖啡香气,但他仔细检查过自己,确定没有被洒上咖啡。直到坐到工位上的一瞬间,腿上一硌,陈因把手伸进口袋,摸出四五颗咖啡豆,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神经病刚才是故意撞我的吧,就为了往我身上塞咖啡豆?”陈因心里猛抽半天,有些无语地把咖啡豆推到旁边。
咖啡豆们无知无觉,只是在一角继续散发香气。
午休过后,钱晓惊讶地发现,上周刚说要戒咖啡的陈因又端着一杯冷萃上来了。
“陈老师,你不是说要戒咖啡吗?怎么刚一周就坚持不动了?”
陈因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桌上的咖啡豆,很快收回眼神笑着说:“喝了那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循序渐进么。”
冰凉的咖啡液在口腔里冲撞一番后咽下,陈因却鲜少地感觉有些寡淡无味。这大概是极好的咖啡豆,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得陈因咖啡瘾上来,可买来之后又感觉实在不对味儿,反而更让他心痒。
再三犹豫之下,陈因打开聊天框,发出了和关井泽加上微信后自己主动说的第一条信息。
“其实洒出来了,你咖啡豆洒我口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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