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追穿行在虚空里已经很久了。
身为最新崛起的一代魔尊，他在修炼一途上堪称惊才绝艳，不到五百岁便已拥有化神修为，在修真界里威名赫赫。
但这位新一任魔尊爱好实在有些特别。
既没有覆灭正道修士、一统魔修的野心，也不爱拓展地盘争夺资源，反倒是一心一意地在钻研炼器之道。只要没人主动去招惹，这位靠着修为才被魔修们推上尊主之位的魔尊简直就安静得宛如不存在一样。
正道修士对这位新任魔尊的态度，也逐渐从警惕变为平和。偶尔沈追缺乏某些炼器材料时，正道宗门也很愿意和他互通有无一下。
毕竟，这么一个安安静静不带领魔修搞事的魔尊，对正道来说实在是很难得。
他们很希望沈追能把这个炼器的爱好长长久久地保持住，并在魔尊的位置上坐到天长地久。
然而，某天沈追的洞府上空忽然风云变幻，雷霆骤降，声势浩大的天雷足足响了九九八十一道，几乎把那片山脉都劈做平地。
雷光过后，那位上任不满百年的新任魔尊已经不知所踪。
众人猜测，他大约是不声不响修炼到了飞升之境，迎来雷劫，却渡劫失败，在天雷之下化为灰烬。
但也有同为化神的修士，心下觉得古怪——沈追遭遇的天雷，全然不似飞升雷劫该有的样子。
沈追渡的确实不是飞升劫。
只是他费时百年、翻阅无数上古残简，才炼制出的半神之器。
——破界之舟。
能以此打碎世界壁垒，破界而出。
他只有化神修为，纵然已是修真界里的修为巅峰，但和上古时期的仙神相比，仍是相差甚远。
耗时百年，也无法炼制出完整的破界之舟，仅仅只得了个半成品，还招来了九九雷劫。
不过，即便只是半成品，也足够了。
渡过雷劫之后，沈追对此方世界全无半点留恋，御舟而起，径直破界而出。
然而，成功脱离旧世界之后，他炼制的破界之舟似乎有迷路的倾向，并没有立刻就遵循他设定的“道标”，进入他所要前去的新世界，而是在茫茫无尽的混沌虚空之中漂流。
……大约这就是半成品的缺陷所在了。
沈追也只能在无尽虚空里，沿着道标的方向，继续努力前行。
虚空里是纯然一片的黑，不辨上下不分左右，甚至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还充斥着紊乱暴烈的时空风暴。
沈追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漂泊了多久。
破界之舟剩余的能量有限，混沌虚空里也毫无灵气来源，无法补充。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抵达新世界，或许在那之前，就会因为能量耗尽无法再撑起防御，被时空风暴撕碎。
但沈追并不后悔。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实在待得很无聊，而唯一能够给他提供慰藉的人也在三百年前忽然消失了。
如果找不到那个人，死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
不过，沈追以前的气运一向很不错，这次也同样。
在漫长又枯燥的漂流中，某一日，他突然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看见了一道惊鸿掠影的流光。
那上面有他所熟悉的、与那个人同源的气息。
流光十分微弱，几乎一闪即逝。沈追却在瞥见那道光后精神大振，御使法器瞬间跟了上去。
他尾随着流光的痕迹一路往前，如愿以偿地撞上了一道寻觅已久的世界屏障。
*
沈追在一片空白中睁开眼。
这里是一处没有边界的纯白空间，除了他自己之外，就只有他刚才看到的那道流光的本体——一枚材质特殊、在虚实之间变幻不定的、圆溜溜的银白光球。
而破界之舟已经全然损毁，在穿越世界壁垒后化为灰烬。
他伸手，颇感兴趣地戳了戳光球：“虚空生物？”
光球被他戳得抖了抖，似乎有点茫然，发出了一连串古怪又平板的音节：
“叮，原定宿主绑定失败，错误检测中——”
光球和沈追使用的语言完全不同，沈追却奇异地听懂了它在说什么。他挑了挑眉，发现这个奇怪的生物正分出一道微弱的“神识”，袭向自己的方向。
魔尊微微挑眉：是什么给了这个弱不拉几的虚空生物袭击我的勇气？
他几乎在同时探出神识，准备拦阻光球的“攻击”。然而光球的那道神识只是围着他转了一圈，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叮，检测到未知智慧生物，符合宿体标准。”
“启动紧急备案，更改宿体对象。”
“宿体对象已更改，正在绑定宿主……”
这一次，光球的“神识”开始探向沈追的识海。
沈追眉梢一抬，识海是修士最为重要之处，怎能容忍他人觊觎？
他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魔尊强大的神识碾压性地击溃了光球的攻击，并顺着光球探出的精神力触角，迅速反向控制住了对方的核心。
他擅长炼器，在探入光球的核心之后就已经判断出来，这个东西并非活着的生物，而类似于某种寄宿他人神识的傀儡。
之所以没有一把捏碎这只傀儡，是因为他还想读取光球的记忆，探知一下他随着光球而进入的这个新世界的信息。
随着沈追的神识侵入，光球在他手上急促地叫起来：
“叮！宿主绑定失败！”
“发生未知错误！系统遭受攻击……滋……”
被他的神识反向制住之后，光球身上霹雳啪啦闪过了一阵电光。片刻之后，才继续艰涩地发声：
“……滋……宿主……绑定……成功。”
沈追看着手里的光球，微微皱眉。
他已翻阅了光球的识海，或者说以“核心”来形容那个地方更为恰当，却只在里面捕获了很少的信息量。
光球的核心里，并没有像人类的识海那样储存有记忆影像。它的大部分核心区域都充斥着十分奇怪的乱码和符文，全然超出了魔尊的认知。
而那些乱码和符文，组合在一起之后，竟然让他觉得有种在孕育生命的错觉。
——或许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炼器方法，他现在对新世界所知太少，还不能解读。
不过，好处是，他已经在光球的核心上烙下了一个精神印记。
这种精神印记，在他的世界里，有个简单明了的称呼——傀儡印。
通过傀儡印，沈追已能畅通无阻地连接到光球的核心，全然掌控光球的所有动向和行为，甚至还学会了光球使用的语言。
但他很谨慎地没有去动光球核心深处那团他看不懂的乱码。
被烙上傀儡印记的光球闪烁了两下，凑近沈追的额心，融入了他的识海当中。
这一次，沈追没有阻拦。
光球已经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下一瞬间，一个透明的面板出现在沈追眼前。
他听见脑海中的光球兢兢业业地“叮”了一声：“已为宿主激活信息面板，欢迎进入主神的游乐园。”
“是否现在为您载入新手试炼副本？”
沈追没有立刻进行选择。
“主神的游乐园？”他重复了一遍光球提到的词语，在“主神”两个字上咬字很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光球似乎并没有对话的功能，安静地停留在他的识海之中。
不过沈追也不需要它的回答。
他现在已经能够确认，这个“主神的游乐园”，与他要找的人息息相关。
他想了想，花费了一些时间，自我封印了绝大部分力量——虽然收服了光球，但他要是直接明晃晃地带着全部修为闯入那个“主神的游乐园”，那就太引人注目了。
他从光球自带的信息里了解到，“主神”会监察游戏里出现的异常。
所以，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得伪装成一个正常的，被光球原本应该绑定的宿主才行。
沈追直接把修为封印到几近于无，然后愉快地在光屏上选择了“确认载入”。
光屏上顿时出现了新的内容。
【欢迎进入主神的游乐园】
【游客ID：DL08756790】
【姓名：未设定】
【身份：预备游客】
【积分：0】
【技能：无】
【道具：无】
【称号：无】
【游戏项目：新手试炼（困难）】
【这是您第一次进入游乐园的游戏项目，您将获得一名随机分配的系统客服。新手教程、关卡任务等都将由系统客服为您提供。祝您游戏愉快。】
【次世界载入中，10、9、8……】
沈追放松身体，放任自己被四面八方漫过来的白光淹没。
*
白光散去之后，沈追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当中。
那块透明的面板依旧悬挂在他面前，只是光屏上的内容再度出现了变化。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光屏。
因为这个陌生的房间里，除了他之外，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人的衣着穿戴是与他迥然不同的风格，但剪裁修身而挺括，衬得他身材修长、比例完美。
沈追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几乎有些怔住了——他以为自己还需花费无数的时间去寻找，却没想到命运猝不及防地给予了他重逢的机会。
如此轻易，简直要让他怀疑着是否会是主神针对他预设的阴谋，或是为他捏造的幻觉。
但主神理应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而眼前之人，身上也确实是他熟悉的气息，毫不掺假，沈追并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沈追沉默一瞬，才终于找回声音：“你……”
然后又顿住，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接。
久别多年，乍然重逢，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当时为何匆忙离开，又想问他这些年境况如何，有没有被他那位死敌找到，然而千头万绪涌过来，堵在喉咙里，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人倒是很淡定，抬眼“看”向了他的方向，声音冷静而平淡，像是面对一位陌生人：“玩家？”
他抬眸之后，沈追才发现他的双眼像是蒙了一层灰雾般黯淡无光，很显然是失明的状态。
沈追顿时顾不上别的，脱口问：“你眼睛怎么了？”
那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笑了一笑，转而简短地自我介绍：“秦之衍，新手玩家。你呢？”
沈追又是一怔。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秦之衍一时之间没有认出自己的声音，也或许……
他冷静下来，试探开口：“我叫沈追，也是……新手玩家。”
刚才那个光球提到过这是新手试炼副本，他猜测“新手玩家”应该是指代第一次进这种副本的游客。
秦之衍对他点了点头，仍然是那种淡然的态度：“你好。”
沈追心里一凉。
秦之衍或许会因为时间相隔太久而听不出他的声音，但绝不会对他的名字都毫无反应。
他顿时平复了因重逢而激动的心情，再度打量起秦之衍。
确实是那个人没错，但……现在的秦之衍，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变得像个普通人。
而且，他怀疑秦之衍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而秦之衍接下来的态度肯定了他的这份猜测。
“沈先生，”他问，“你是否有兴趣接受我的雇佣？”
沈追安静地看了他片刻。
如今秦之衍情况未明，他们又都又置身在“主神”开辟出的副本里，不是适合追根究底的好时机，沈追决定先顺其自然。
反正人已经找到，他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他顺着秦之衍的话反问：“雇佣？”
“如你所见，我是盲人。”秦之衍平静回答，“而且不良于行。”
沈追顿时皱眉：“你的腿也受伤了？”
秦之衍一直是坐在房间的床畔和他说话的，所以他一开始只注意到了秦之衍的眼睛，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腿也出了问题。
他立刻跨过去，神识扫过秦之衍无力站立的双腿和失明的眼睛，却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沈追心底一沉。
他自我封印之后，修为只残余少许，大约只有刚刚炼气入门的程度，神识也相当受限，但若是外伤、中毒、诅咒之类的伤势，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秦之衍的双眼和腿伤来源绝不简单。
或许这也正是他失忆的原因。
秦之衍却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愿意支付1000万的报酬，雇佣你保护并协助我通关副本。你意下如何？”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遇到致命危险，我不介意你优先自保。”
沈追笑了笑，决定按照秦之衍的节奏来。
“可以。”他答应下来。
秦之衍却又“看”了他一眼，表情似乎有些讶异。
“怎么了？”沈追问。
“我以为你会先要一份保障，以免游戏结束之后我会赖账。”秦之衍笑了笑。
“没事，你赖账也无所谓。”沈追毫不在意地道。
就算秦之衍不出钱，他也肯定是要护着的，没什么差别。
秦之衍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
不过他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你先看一下系统面板，这个副本的主线任务是什么？”
沈追依言低头，看向那块光屏。
【游戏名称：血色古堡】
【游戏等级：D】
【游戏参与人员：8人】
【游戏时长：3天】
【游戏背景：这里是一座荒废的古堡，曾经隶属于威廉公爵。你是一名探险者，和同伴一起前来古堡，试图寻找传说中属于威廉公爵的秘密宝藏。然而，抵达城堡之后，你莫名昏迷，苏醒之后在一间密闭的房间内醒来……】
【主线任务：徘徊在城堡里的恶灵已苏醒，在三日之内找到古堡出口，逃离古堡。】
【支线任务：无（待激活）】
【隐藏任务：无（待激活）】
【直播镜头：关闭】
沈追一眼扫过，大致明白了这个“游戏”的玩法。
他把从面板上看见的内容告诉了秦之衍，同时分心研究了一会儿那块光屏，发现它是由被自己捕获的光球控制的，可以自由选择开启或者关闭，也可以通过它来查看游客自身信息、游戏任务进度等等。
然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光球是存在于人的识海里，也就是说，它呈现出的内容，是直接连接到人的脑子里的。
也就是说，就算秦之衍失明了，也能轻松读取，因为这些内容并不需要用眼睛去“看见”，也并不需要通过沈追来转述。
沈追想起被自己拦截的光球，以及光球提到过的那一句“原定宿主绑定失败”，突然顿悟。
他瞄一眼秦之衍：“你是不是……没有分到系统客服？”
秦之衍：“……”
秦之衍表情有点微妙：“你怎么知道？”
系统客服的运作原理……这可不像是新手玩家能发现的规则。
沈追也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第一次进游戏的新手，会被随机分配一名系统客服，大约就是他截获到的这只光球了。
而他截获这只光球的原因是在它上面感应到了秦之衍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原本要分配给秦之衍的系统客服，只不过被他半路劫走了。
他轻咳了一声，有点尴尬：“因为你的系统客服……似乎被我打劫了。”
秦之衍：“？”
秦之衍的表情更加微妙了。
他本来有点怀疑自己没有及时获得系统客服，是遭遇了如今的游乐园主系统“诺亚”的刁难。然而……
算了，反正是遭遇了更奇妙的事情。
沈追大声清了清嗓子：“总之，这个系统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一个古堡里，需要找路出去。”
作为一个并不太了解新世界的外来者，他决定向明显更熟悉状况的秦之衍征求意见：“我们现在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门窗都关着。要先出去看看吗？”
“先不用。这是典型的密室逃生关卡。”秦之衍说，“门应该不能直接打开，需要先在房间里找到钥匙。”
新手试炼副本虽然千奇百怪种类不一，但有一些共同点是相通的。
比如所有玩家一开始进入游戏都会被分散在不同的地点，需要自行找到集合点，寻找引导者——引导者就也是接了引导新手任务的老玩家，每个新手副本都会有一个。
不过新手副本分了正常和困难两种，正常模式下新手玩家的落点通常都在野外，去集合点的路上可能会遭遇一下危险或者惊吓，但一般不会有致命危险。
困难副本就比较惨了，新手玩家落地会被关进各种各样的密室之中，需要想办法逃出密室才能和其他人汇合。而且密室里必定会存在致命的危险。
很多时候，困难等级的新手副本到最后都只有一两个玩家幸存，甚至全军覆没——包括来引导新手的老玩家。
沈追听秦之衍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项隐形规则，笑了笑：“感觉你不像是新手玩家。”
对这个游戏世界，简直过于了解了。
“你以为你就很像吗？”秦之衍挑眉。
沈追耸耸肩：“我确实是，如假包换。”
秦之衍提醒他：“密室里的致命危机通常会在游戏开始十五分钟后出现，我们已经耽搁快十分钟了。”
“别急，”沈追笑了笑，“你是我要保护的雇主，我这个人收钱办事，一定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秦之衍：“……”
秦之衍：“……你很敬业。”
沈追环顾一圈，两人身处的房间不并大，确实是封闭着的，门窗紧锁，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此刻正值黑夜，室内十分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桌上的烛台。
他稍稍感应了一下，发现这里的天地之间几乎感应不到灵力，并不适合修炼，而房间里阴气很重，似乎有死灵生物徘徊过的痕迹。
而阴气最重的两处，在门口和窗外。
他转头问秦之衍：“你觉得这个密室的致命危机，最可能来源自哪里？”
“窗外。”秦之衍神色笃定，“直觉。”
“我也觉得。”
沈追微微一笑，走到窗边，唰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秦之衍：雇佣到一个有点莽的保镖，感觉自己的1000w花得很亏。
沈追：放心，绝对物有所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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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打劫（已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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