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反常的凉爽,温忘尘等一行人跋涉千里,历时一月有余才回到燕塘关。
他走时只有十岁,记忆里出发时也刚好是盛夏,那时万亩荷田绽放出无尽的碧绿,燕子唧唧咋咋在燕塘关的长空展翅遨游,长亭下站着母亲和众家人送行的身影。
少年不敢让人看出他的不舍,所以一次也没有回头。
临行前,父亲威严的嘱咐仍在耳边,他说,“别让我知道你舅舅对你有一点不满。”
他与这个远在东南三镇的舅舅素未谋面,不知道父亲母亲为什么要听信那臭和尚的鬼话,将他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
那和尚说,他命中带着属火属阴的灾星,活不到弱冠就会因女人死于非命,要想于险恶中挣得一线生机,只有把他送到一个命中带水,阳气旺盛的人身边去。
父亲母亲寻思一番,便想到了远在东南三镇带兵的张恭明,他命中带水,正值壮年,又跟温忘尘母亲是亲兄妹,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
于是,温忘尘便被送走了。
好在张龚明很是稀罕这个侄子,待亲儿子一般疼他。
只是他一直很困惑,张恭明似乎并没庇护到他,反而是他的到来,给张府带去了许多灾患。
他并不记得和尚长什么样子,很长一段时间,他憎恨着这个连容貌都记不清的人,因为是和尚那番无稽之谈害得他被迫离乡,寄人篱下。
可现在,他却再没有当初被送走时,那种恨不得用枪戳死和尚的愤恨。反而有种微妙的侥幸,如果不是那和尚,估计他也遇不着敖庆了。
想到敖庆,他的心情又低落了许多,站在家中楼阁上,面朝南方,极目远望。
总兵夫人张氏站在门外,看着儿子的背影,心中难受。
长子离家多年,虽然成熟稳重了许多,但却有种生疏隔阂之感。
她想起多年前,忘尘得知自己要被送走时,深夜跑到她房中求情,一向要强的小将军第一次扑在她怀里哭成了泪人,尽管她也十分不舍,但对那和尚的预言却深怀恐惧,再如何割舍不下也得忍着。
而温长林得知儿子竟因不舍而哭哭啼啼后,大发了一通脾气,恰好两日后就是宜出远门的黄道吉日,索性将启程的日子提前大半月,强迫温忘尘南下。
十年了,张氏每天都在猜测着儿子的近况。
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是否因为这件事一直记恨着她和老爷?......
然而母亲的担忧并没有随着儿子的归来而结束。温忘尘已和父亲一样挺拔,生得越发俊朗出众,既有行军之人的果断干练也有出身大户的贵气稳重......
张氏短暂地欣慰过,然而儿子有意无意的疏远,却令她难过。
他不愿对她讲诉过去十年的喜怒哀乐,对她的问安似乎也只是出于礼法规矩,虽然回来后一直在准备北上寻父的事宜,然而沉默却是他一天中大部分时间的表现......
没人的时候他总是独自站在阁楼上,面朝南方,英气的眉宇间会流露出在人前不会有的阴郁和悲伤,他甚至会拿着一枚鳞甲状的东西入魔似的看上半天,连母亲走到身后都没有发觉......
张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担忧儿子是不是爱上了某个南方的女子。
和尚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温忘尘未及弱冠,将因女人而死于非命,这句话一直折磨着爱子心切的母亲,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她心道,忘尘今年已经十九,还有半年便年满弱冠。在这半年里,绝不能出什么差错。于是,她不仅遣散了府里所有年轻的女仆,还一直想阻止温忘尘北上寻父。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女人接近他,但是在北上的途中,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村姑野妇......
张氏寻思着劝阻儿子的说辞,不知温忘尘已经发现了她,只听他唤道,“娘亲?”
张氏回过神来,笑了笑,应了声“嗯,”然后说道,“娘给你做了新鞋新衣裳,走,去试试。”
其实回到燕塘关后,张氏已为他采买了许多衣物,但他不好违拗母亲的美意,便跟随她下了楼,转进西苑的屋子里。
张氏叫老妈妈将衣裳拿出来后,亲自捧到温忘尘跟前去,帮他脱了外袍,穿上新衣新靴,束好革带后一看,活脱脱一个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将军。
她满足地笑了笑,“不错,这旧衣服娘先给你捡着。”说着随手就递给了老妈妈。
温忘尘也轻轻勾起一抹微笑,他道,“谢谢娘。”话罢,左右看看,便道,“娘,明日就要北上了,我去看看兄弟们准备妥当了没有。”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走得很急,像逃一般。
张氏脸色一变,忙道,“忘尘,娘有话跟你说。”
温忘尘道,“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吧。”说着已经转出了门外。
张氏忙追出去两步,着急道,“忘尘,寻找你爹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你就留在娘的身边吧!”
温忘尘顿住脚步,身后张氏已泣不成声,“娘求你了。”
这一年多来,她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几岁。丈夫北上勤王失踪,儿子刚刚回到身边却又要北上寻父。
过了今晚,她人生的两个支柱,统统都要没了。她绝望地哭了起来。
温忘尘不忍伤害母亲,但他也濒临痛苦绝望的边缘,他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掉敖庆。
他对张氏道,“娘,我知道你担心我,那么多兄弟跟着,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不会接近任何女人。”说罢,他决绝地走出了院门。
温忘尘看过那封来自京都的将父亲召走的信,下笔轻重不一,字迹凌乱潦草,似乎是在极其仓促惊慌的情况下完成的。
当时父亲一定以为京都不是闹妖就是发生了宫变,所以他没有派人先去探路,仓促带上了青钢剑和几百人马就北上了。
然而几月后,从京城回来的商户说,京都一切无恙,国主也好好的,没有闹妖,没有宫变,甚至沿路连流匪都没有,天下太平得很!
至于北上的温总兵的人马,则蹊跷地人间蒸发,来回派了几批人北上寻人,都一无所获。
人们都说,那封信是妖怪送来的,他们都被妖怪吃了......
总兵夫人听说了流言,有如万蚁噬心般难受,恰逢此时,东南又传来兄长张恭明病逝的消息,如果不是还有两个儿子供她牵挂,只怕她也倒下了。
既然兄长已死,温忘尘也没有理由再呆在那儿了,所以她修书一封将儿子召回,只盼他留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平安长大......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从温忘尘离家北上的第一个夜晚起,她就心中不安,浑身发冷,莫名其妙地流泪,老妈妈为她求来了一串佛珠,供她日夜祷告,心绪才稍稍宁静了点。
是夜,念完了经书,她独自坐在灯下,拿着那枚从温忘尘旧衣里找到的护心鳞,仔细地端详起来。
闪烁的灯火下,那白中透蓝的护心鳞内中,彷佛游过了一尾白龙,她眼睛一亮,再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媳妇想丈夫的心情我能理解,就像我,每天都想着读者[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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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北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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