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时,太阳一出,将山间的寒意驱赶了不少。
众人原以为下过雨后山路会极其难走,但这条路却出乎意料的好走,杂草荆棘并不多,有些路段甚至由青石板建成,蜿蜒曲折,伸向深山。
空山新雨后,山谷中响起哒哒的马蹄与空灵清幽的涧水滴答之声。
温忠疑惑道,“既然那樵夫说殁神山南面根本就没有进山的路,那这条路会不会就是总兵带人修建的呢?”
陈璞道,“是呀,说不定温总兵就带着人藏在某个山坳里,等着宝贝儿子来找他呢。”
他与王威等十余人原本决定沿着官道前行,但前方栈道垮塌,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留在山脚,要么跟随温忘尘进山,就这三个选择。
他们本来应张二郎和李忠之令,除了护送温忘尘回家,还得北上一探京城实况,要是丢下温忘尘,原路返回燕塘关,只怕不妥,要是留在山脚也无所事事,倒不如跟着进山一趟呢。
要是真的在山里找到了温忠林,那不就立功了么?
而王威,不知是为了立功,还是为了山里美艳的妖精,最终也选择跟着进山......
众人沿路走了一上午,并没发现什么行军过后的蛛丝马迹,要是有大队人马经过,怎么也会留下点东西.....温忘尘不禁有些沮丧......
温卫看看天色,担忧道,“小将军,我们说好了今日只是探探路,现在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下山吧。”
山中宿营并不安全,况且今日老柴给他们做的干粮有限,他们必须在天黑之前下山。温忘尘也不愿拿众人安危冒险,遂点了点头,同意拨马回走。
众人正欲转身时,张小狗说了一句,“什么声音?”
王威疑道,“什么什么声音?”
张小狗又道,“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唧唧呱呱,却不知是哪里传来的。”
山谷里地形原因,常有辨不出声音来源的时候。
王威道,“我也听见了,像鸟叫。”
张小狗道,“什么鸟还会说话呢?我听着就像有人在争吵打架似的。”
温忠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一些成年的山魈就会像人一般争吵打闹,这山中大概少不了那玩意儿。”
陈璞困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会不会是郭总兵等人就在这附近?”
经张小狗一提醒,大家侧耳细听之下,果真听见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制造出声音的是人是鸟还是山魈。
温忘尘听着既像人声,又像兽类争逐之声,他便道,“我们往前面去看看。”
众人纷纷应是,要是野兽,打几只来就有肉吃了。
然而一直沉默的温卫忙道,“小将军,管它是山魈还是野猴,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去为好,天黑了恐生变数。”
温忘尘不想听他的,策马就往前方山坳奔去,众人纷纷拍马赶上。
随着转过一个山坳,那声音越发清晰,也越发刺耳难听,既不像人也不像兽,此刻,众人心中倒生起一股惧骇感来。
只听眼尖的人叫道,“就在前面,那是些什么鬼东西?!”
只见不远处的一悬崖峭壁之下,十几个状如人形,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东西正奔跳追逐,撕扯着一只血肉模糊的臂膀。
众人以为不过是强壮高大一点的山魈,但温忘尘却知道那是什么,他冷声道,“那是妖怪,把你们手上的家伙拿好了。”
说罢,他迅速地开弓搭箭,只听咻地一声,一箭破空而去,如穿云流星一般,噔地一声,射穿了一个妖怪的头颅。
那妖怪就势倒下。
听温忘尘说是妖怪,众人脑子未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反应过来了。
尤其是看见温忘尘那一箭能将妖怪杀死,纷纷提.枪扬刀,驾马冲杀过去,不一会儿,那十几个妖怪就毙命于众人的马蹄之下。
仔细地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相貌可怖的妖尸时,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杀了什么东西。
陈璞尤其激动,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奶奶的,老子还是第一次杀妖怪呢,看来也没那么难嘛。”
王威道,“咱们不如拖几只回去,说不定妖皮还能卖个好价钱呢。”
他们跃跃欲试,温卫却脸色惨白,他近乎央求道,“小将军,咱们还是赶紧下山吧,这山里既有这种玩意儿,难保没有其他的精怪鬼魅,咱们不是和尚道士,遇到了更厉害的还对付得了吗?还是赶紧下去,原路返回,再也别进这山了。”
听他一说,众人也觉有理,纷纷转脸看向温忘尘。
温忘尘却打量着被妖怪们分尸的残骸,血液还是新鲜的红色,服饰也雍容华贵,他想不到什么样的人会穿着这身行头到山中来,于是道,“这人大概是误入殁神山的商户,把他的尸骸捡起来,出去后找一个干净的地方埋葬了吧。”
知道小将军心善,众人便勉勉强强地听了他的令。
当散落的尸骸找到后,温忘尘便带领众人下山。
陈璞想拖一只妖怪的尸体走,被温卫阻止了,他十分担忧道,“这是邪物,你捡它做什么?要是它还有同伴,不怕寻味来找你报仇么?”
陈璞一听有理,便放弃了,临走时嫌弃地吐了一口唾沫。
此刻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仅留的万屡霞光泽被人间,然而却无法照耀到深山密林中的人们。
众人走到一岔路口时,终于发现了不对,温忘尘皱眉道,“我们来时,路上有岔路吗?”
温卫记得很清楚,他道,“绝对没有。”
温忘尘相信自己的记忆,他还算沉着,说道,“来时只有一条路,回去也是沿着原路返回,我们不可能走错路。”
温忠慌了,“那咱们究竟走哪一条路?”
温忘尘沉吟半晌,正欲说,哪条路都不能走,结果王威不满道,“看看哪条路有咱们的马蹄印不就成了。”说着,自己带头走了其中一条路。
温卫说,“小将军,我带两个人走另外一条路,发现了痕迹再回来通知你们。”
温忘尘点了点头,于是王威带着张小狗走了左边的路,温卫带着温忠走了右边的路,其余人在原地等候。
直等了一个时辰,突听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竟然是温卫和温忠从身后赶回来。他们面露惊慌,“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后竟然回到了杀妖的地方......”
温忘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再等一会儿,又听哒哒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是王威和张小狗回来了,王威脸色不好,他啐了一口,“竟然回到了那个杀妖的地方去!”
陈璞面色惨白,他抹了把汗水,说道,“那咱们,是被困在这儿了?”
温忘尘道,“先把这残骸埋了。”
于是温卫带着人就地挖了个草坟,将尸骸埋进去。
温忘尘又道,“天要黑了,先找个地方安顿。”
但是什么地方是可供安顿的安全所在呢?现在众人只觉得这山谷阴森可怖,诡异异常。温忘尘问道,“你们刚才走了这两条路,有发现适合扎营的地方么?”
温卫王威都摇头否定,称沿路狭窄,崖壁上偶有碎石滚落,且没有林木可供扎营烧火之用......
温忘尘沉吟半晌,便道,“既然往回走不行,那咱们只有往前走了。”
此时,众人后悔跟随上山也没用了,只得再次拨转马头,往深山行去,经过杀妖的所在时,陈璞愁眉紧锁,连呸了几声。
王威嫌弃道,“没想到还真能遇到妖精,就是长得丑陋不堪,倒人胃口......”
众人绕过妖尸,一直往前方峡谷行去,却发现这山路越走越窄,两边壁立千仞,危崖高耸,而金乌西沉,山雾乍起,气氛越发阴森。
众人走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走出这峡谷去,不免焦灼烦闷,待到不远处突然展现一片开阔的所在时,众人心神一震,策马急走,出了峡谷,却发现又回到了杀妖的所在!
此时,他们再也无法淡定了。
陈璞仰天怒吼,惊起一片崖上的飞蝠,然而回荡在山谷中的怒吼,却难掩心虚与惧骇。
他跳下马来,抽出斩刀疯狂砍着妖怪的尸体,血肉飞溅,恶臭逼人,发泄够了,他才有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粗气,说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众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惊骇,只有温忘尘,他心中虽也焦急,但面上却很沉着。
陈璞见温忘尘这若无其事的样子,鬼火直往心尖上蹿,然而他却不能怎样,毕竟,出发的时候,是他自己臭撵着跟上来的......
可是他必须找个东西发泄,不然他会憋死的!
脑子一转,恶狠狠埋怨道,“现在好了,肯定是因为我们杀了这些妖怪,这些妖怪的鬼魂制造出鬼打墙,把我们困在这儿!”
王威和陈璞同气连枝,也埋怨道,“小将军,你既然知道是妖怪,还用箭射死它们,你要是不射那一箭,咱们谁也不会动手!”
温卫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咱们被困在这儿,跟杀了这些妖物有关?!”说着,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妖尸,挑衅道,“再说了,要是真的因为杀妖而被困住,小将军只射死了一个,你杀了几个心里没数?!”
陈璞怒道,“那也是他先动手!”
温卫怒不可遏,不知如何反驳,温忠便帮气道,“你又不是没看见,当时那些妖怪刚刚吃了个人,咱们不杀它们,它们也有可能攻击咱们!”
陈璞不说话了,王威便阴阳怪气道,“小将军在东南时缕缕逢凶化吉,不知这次能否带我们走出殁神山去?”
温卫双眼冒火,反唇相讥道,“入山之前小将军说得很清楚,山中有危险,入山但凭诸君所愿,要是你走不出去困死在这儿,那也只能怪你自己!”
王威怒道,“你!”
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却听温忘尘开口道,“都别吵了。”
众人回过头来看着他,只听他镇定道,“鬼打墙不一定就是这些妖物所为,山间的孤魂野鬼也会作怪,现在天色渐晚,我们今晚就在此扎营,先把这些妖尸烧了。”
此刻别无他法,反正杀也杀了,也不介意再烧一次。这里地势较高,土壤较干,没有水源,是以附近有许多干草木灌,温卫等人便收集起来,将妖尸架在一堆,一把火把它们烧了。
陈璞不想在此坐以待毙,翻身上马,说道,“我可不在这儿过夜。”说罢,摇着马自己往来路返回,王威、张小狗等七八人也跟着走了。
虽然夜已降临,但好在今天天气好,天上竟出了一轮圆月。
陈璞等人又打起了火把,是以黑暗并不算赶路的阻碍。真正让他们害怕的,是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那些如妖魔鬼怪一般的嶙峋怪石......探着头,伸着爪,活像被他们杀死的妖物。
陈璞嘀咕道,“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没遇到那岔路?”
王威道,“如果我们还被鬼打墙困着,按理说,应该早就走到岔路那儿了......”
张小狗道,“那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已经走出了圈子?现在正在下山?”
闻言,众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看这路越像来时的路,不禁面色动容,喜极而泣,趁着月色,驾马急赶。
陈璞等人常年行军,在黑夜中赶路有一定的经验,今晚月亮并不明朗,赶了一段路后,草蟀噤声,乌云掩月,一阵阵阴风贴着脸吹,早已让他心生疑窦。
他的心没来由地跳动得厉害,坐下马匹似乎也不安到了极点,摸一摸马脖子,一片湿重的汗水。
他回头看看众人,见大家面上无不是疲惫迷茫,心里也越发没底起来。
他们已经沿着这条路走了很久很久了,然而越走,大家的心也越沉重,这诡异的山路说不出来的远,这黑黢黢的夜说不出来的长。
张小狗又饿又累,他被这压抑的氛围折磨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说了一句,“温总兵不会就是像咱们这样,误闯入山后,再也没走出去吧?”
这话不祥,但众人无法反驳。陈璞紧抿着唇,王威则紧拧着眉头。
路上除了他们轻重不一的喘息和哒哒的马蹄,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火把也已燃尽,众人完全只能靠这微弱的月色赶路。
迷迷糊糊拐过了一个弯,坐下马匹越发不安起来,众人明显能感受到它们想掉头回走。畜生总是比人要敏锐许多,只有当它们察觉前方有危险时,才会选择后退。
陈璞被颠得难受,紧紧地勒住缰绳,正欲喝骂,却听张小狗咽了口口水,颤声道,“前面有个人影。”
一阵阵阴风贴着脸吹,你们感受到了吗[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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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迷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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