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境界诡谈(四)
日落时分,撷芳楼再次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最后的天光。这一次,我和牧玄直接出现在了四楼那个卫生间门口。
牧玄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千机扇展开,扇骨上雕刻的微型星图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银辉。他没有多余动作,扇尖对着紧闭的门扉虚划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嗤”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无形的薄膜被撕裂。门内的空间似乎波动了一下,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浓郁了数倍,夹杂着更清晰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拍水声。
“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稳住心神。你的感知是唯一的路标。”牧玄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用力点头,将玉佩攥得更紧,另一只手捏住了那叠符纸。小罗盘在我口袋里疯狂震动,几乎要跳出来。
我们踏入了卫生间。
一步之差,天旋地转。
外面的世界瞬间被隔绝,声音、光线仿佛被吸走。我们仿佛落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镜面和扭曲光影构成的万花筒。
脚下不再是瓷砖地,而是一种冰冷、粘腻、仿佛浸饱了水的黑色淤泥,每走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咕叽”的恶心声响。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那股铁锈和水腥味浓烈到令人作呕。
四周是无数面破碎又重组的镜子,映出我们扭曲变形的倒影,那些倒影动作迟缓、表情诡异,甚至不与我们同步,只是用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
更远处,光线昏暗迷离,走廊无限延伸又彼此交错,根本分不清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的黑影在镜面深处或雾气中蹒跚移动,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闭眼!”牧玄低喝一声。
我立刻死死闭上眼睛。视觉带来的强烈眩晕和恐惧感减弱了不少,但其他感官却被无限放大。
冰冷的湿气缠绕上来,像无数滑腻的水草。脚下的淤泥散发出**的恶臭。最重要的是,那无数混杂的呓语、哭泣、呜咽声如同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疯狂冲击着我的意识。
悲伤、绝望、怨毒、迷茫……各种负面情绪像冰冷的针,刺穿着我的神经。
我努力抵抗着这种精神侵蚀,全力运转着那份模糊的感知。在这片混乱的能量场中,我努力分辨着——
“左边……能量流动像漩涡,很乱,不能走!”我凭着直觉喊道。
牧玄立刻拉着我向右移动,千机扇挥出,一道星辉斩出,将一面突然凸出、试图吞噬我们的镜面击碎,碎片化作黑水溅落。
“正前方……有东西!很冰冷……充满怨恨……堵住了路!”我又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停滞的怨念团。
牧玄念动咒文,扇面星图亮起,一道净化符打出,金光闪过,前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那怨念团暂时消散开一个缺口。
我们艰难地前行。我的角色就是一个人形雷达,努力在混乱的能量乱流和精神污染中,凭着对那股核心怨念的微弱感应和空间扭曲的直觉,指出相对安全或者正确的方向。
牧玄则负责应对所有具体的危险,击碎扑来的镜魇,化解突然出现的陷阱,用星术勉强稳定我们周围一小片区域。
压力巨大无比。我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放在冰水里反复挤压,头痛欲裂,冷汗浸透了衣服,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好几次,我几乎被那些绝望的情绪同化,想要放弃挣扎,沉入这片冰冷的水底,是胸口玉佩传来的暖意和牧玄偶尔及时拉我一把的力量,将我硬生生拽回。
“坚持住,”牧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快到了。它的核心……就在前面。”
又转过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破碎玻璃堆砌的回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更加诡异。
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浑浊的水泡内部。四周的“墙壁”是缓慢流动的、暗绿色的水壁,里面悬浮着腐烂的水草、模糊的白骨碎片和挣扎的人形阴影。水光荡漾,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
空间的中央,并非实体,而是一团不断蠕动、膨胀收缩的巨大黑影。它由最浓稠的怨念、绝望和冰冷的池水构成,隐约能看到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浮现又湮灭。它散发出的吸力惊人,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而在那团核心怨念的下方,水底淤泥中,半掩半埋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残破不堪、布满青苔的旧木桩,上面还缠绕着几缕早已腐烂发黑的渔网。浓郁得化不开的怨气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汇入上方的核心。
月牙淀的旧物!被填埋后依旧散发着怨念的源头!
与此同时,我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在那庞大的、混乱的怨念核心最深处,包裹着一个更集中、更古老的意识碎片——冰冷、绝望、充满了被禁锢的无尽悲伤和对生者的妒恨。它就是所有那些呜咽声和拖人下水执念的来源!
“就是那里!”我指着那旧木桩和核心怨念,声音嘶哑。
牧玄眼神一凛,千机扇完全展开,周身气势暴涨。扇面上星辰流转,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牵制它,你想办法……试着沟通!”他喝道,同时双手结印,磅礴的星力如同银河倒泻,轰向那团巨大的核心怨念!
光芒与黑影猛烈撞击,整个水泡空间剧烈震荡!无数黑影发出尖锐的嚎叫,疯狂地扑向牧玄。
我被那强大的能量冲击波震得后退几步,强忍着头痛和恶心,努力将全部精神集中向那个核心深处的古老意识。
没有技巧,全凭本能。我将自己的意识像触须一样延伸过去,试图触碰它,理解它。
冰冷!窒息!无尽的黑暗和淤泥涌入鼻腔口腔的绝望!还有……不甘!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拉我下来?好冷……好孤独……都来陪我……都来……
无数负面情绪和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冰锥刺入我的脑海,几乎瞬间就将我的意识冻结。我闷哼一声,鼻子流下温热的液体。
不行!太强了!太痛苦了!我根本承受不住!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放弃的瞬间,一段更清晰的、被重复了无数遍的执念碎片,穿透重重怨毒,猛地撞进我的意识——
“……灯……看不到了……路……找不到……家……”
灯?路?
我猛地想起寒巷守灯人陈伯!那种等待、指引、照亮归途的执念,与眼前这纯粹拖人下水、报复社会的怨毒,形成了诡异的对照和……某种关键的点拨!
它不是要杀人!它是因为找不到“路”,回不了“家”,才疯狂地想把所有人都拉入和它一样的绝望境地!
我猛地睁开眼,对着正在与无数黑影缠斗的牧玄,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灯!路!它找不到回家的路!它需要光!需要指引!不是要杀人!”
我的喊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那疯狂攻击的核心怨念猛地一滞!
牧玄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变招,千机扇不再攻击,而是高高扬起,扇面上星图璀璨到了极致!
“北斗引路,星辉为灯!”他低沉的喝声在空间中回荡,“尘归尘,土归土,此路不通,黄泉可渡!引!”
璀璨的星辉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柔和却无比坚定的光桥,穿透浑浊的水壁和浓重的怨念,笔直地照向那核心深处的古老意识!那光,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安抚、净化和指引的力量。
那团蠕动的核心怨念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种不再是嚎叫,而是更像呜咽和迷茫的声音。其中那些痛苦的面孔似乎平静了些许。
“……光……”一个极其微弱、却不再充满怨毒的意念碎片逸散出来。
“就是现在!”牧玄对我喝道。
我福至心灵,集中全部意念,对着那个被星辉照亮的意识核心,不是试图净化或驱散,而是传递出最强烈的、关于“路”和“家”的意象——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温暖的归宿;不是无尽的黑暗,而是指引的光明。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是拼命地去想,去感受。
星辉光桥越来越亮,那核心怨念的抵抗越来越弱,庞大的黑影开始慢慢消散,化作缕缕黑气,被星辉净化、消融。下方那根旧木桩上的怨气也如同被阳光晒到的积雪,迅速消退。
整个镜界空间开始剧烈波动,变得不稳定起来。
“走!”牧玄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我,千机扇向前猛地一划!
刺啦!
仿佛布匹被撕裂,我们面前的空间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外面是撷芳楼卫生间熟悉的景象!
我们踉跄着跌了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干燥的瓷砖地上。身后的裂缝瞬间弥合,那股阴冷粘腻的气息和无数呜咽声戛然而止。
卫生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我趴在地上,浑身脱力,头痛欲裂,鼻子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牧玄单膝跪地,用千机扇支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身,走到那个巨大的装饰雕塑前。雕塑内部传来细微的、像是某根支撑管裂开的“咔嚓”声。
“阵眼破了。”他声音沙哑,“剩下的,灵馆会来处理烂摊子。”
他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你刚才做的,很好。”他看着我说,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审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出撷芳楼。外面的夜风格外清凉,吹散了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水腥味。
楼还是那座楼,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了。那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消失了,它重新变回了一栋沉默的、普通的现代建筑。
回到占星馆,我几乎是从门口瘫倒进沙发里的。牧玄给我倒了杯水,水里加了不知名的草药,喝下去后,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头痛才稍微缓解。
“灵馆那边……”我哑声问。
“他们会知道怎么圆谎。”牧玄冷哼一声,自己也喝了口水,看着窗外,“麻烦解决了,对他们也是好事。至于谁该为这个‘人工’巢穴负责……”他眼神冷了下去,“以后再说。”
第二天,李薇的朋友发来信息,语气激动地说李薇昨晚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身上的怪味也淡了,虽然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依然模糊,但不再感到冰冷和恐惧了。
我看着信息,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胸口玉佩温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积灰的星盘上。
镜界诡淡,水月洞天。
但我们,终于从那片浑浊冰冷的水底,挣扎着回到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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