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莽，”陈浩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我的任务，不劳你费心。”
被称作李莽的邋遢男人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对着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那双带着血丝却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过我们一行人，尤其在我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费心？老子是怕你们这群嫩雏儿，一头扎进去，连个响动都没有就没了。”李莽晃着酒瓶，语气带着几分醉意，更多的却是刻薄，“灵馆现在是越来越不挑食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塞，连这种细皮嫩肉、看着就没吃过苦的小娃娃也拉来充数。”
他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针对的就是我和阿亮。
阿亮气得想反驳，被我暗中拉住了。这个李莽气息浑浊，带着一股草莽江湖的悍气，虽然没有明显的玄力波动，但直觉告诉我，这人绝不简单，而且他对灵馆似乎颇有微词。
“管好你自己就行。”陈浩不再看他，转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老板娘，“老板娘，面快点。”
“急什么？”李莽却不依不饶，“这落花镇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这个时候。陈浩，看在以前共事过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小心点，别被人当枪使了，还傻乎乎地往前冲。”
陈浩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这时，那个气息幽深的少女从门口探进头来，语气清冷：“时间到了，该走了。”
陈浩像是找到了台阶，立刻拎起老板娘打包好的三碗面，看也不看李莽一眼，沉声道：“我们走。”
我们一行人迅速离开了气氛尴尬的面馆。重新坐上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我能感觉到陈浩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车子再次发动，驶离落花镇。
透过后车窗，我看到有辆破旧的、不知什么牌子的越野车也从面馆后面慢悠悠地开了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后面。是李莽。他果然跟了上来。
“陈哥，那家伙谁啊？这么嚣张？”阿亮忍不住问道。
陈浩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仿佛没听见。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噪音。车子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僻，茂密的树林几乎将天空遮蔽。
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阿亮忽然凑到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初七，你觉不觉得……这路有点眼熟？两边的山啊树啊，好像来过似的？”
我心中一动，仔细看向窗外。确实，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萦绕心头。颠簸的碎石路，路边歪斜的老树，甚至远处山峦的轮廓……都仿佛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留下过印记。
“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低声回应，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相关的记忆碎片。
这种熟悉感一直持续着，直到车子再次减速，最终停在了一个比落花镇更小、更破败、几乎看不出镇子模样的地方。几栋低矮的砖房散落在山路两侧，唯一的“商业设施”可能就是一个挂着“杂货”牌子、门可罗雀的小卖部。
就在车子停稳的瞬间，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我想起来了！
是这里！前些日子牧玄带我们去澄海市，途中客车曾在一个类似这样偏僻的小镇短暂停靠休息。当时，车上还有两个背着巨大行囊、皮肤黝黑、像是资深背包客的年轻男女，就是在这个地方下的车！我还记得他们下车时，和司机确认了一句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镇子深处，身影很快被破败的建筑吞没。
当时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味有些不同寻常，但牧玄表示不要多管闲事，也就并未在意。但现在想来，在这个个人迹罕至、连地图上都未必能找到的小镇下车，本身就透着不寻常。难道……那两个背包客，也与灵馆，或者与这次的任务有关？这只是巧合，还是命运丝线早已埋下的伏笔？
面包车留在了镇口一片空地上。副驾驶那个长发阴郁男人——后来陈浩告诉我他叫“影枭”——率先下车，扫了一眼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简短地命令道：“跟我来。”
我们八人——影枭、陈浩、幽深少女（名叫“月铃”）、黑壮青年（名叫“石岩”）、我和阿亮、教授（姓林）、司机——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镇子。
镇子里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屋檐下，目光浑浊地看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眼神里没有任何好奇，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我们在镇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能住人的、名为“平安旅社”的三层小楼住了下来。条件简陋，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吃饭是在旅社一楼的小食堂，简单的青菜米饭。席间气氛依旧沉闷。我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陈浩：“陈哥，影枭、月铃、石岩，还有车上那位教授，他们……都是灵馆的人？”
陈浩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头也没抬，只含糊地说了句：“影枭和石岩是。月铃是‘守墓人’一族的，林教授是民俗学专家，特邀顾问。”
守墓人？民俗学专家？这支队伍的构成果然复杂。灵馆、古老传承的守墓人、学术界的专家……到底是要执行什么样的任务，需要如此跨界组合？
吃完饭，我看天色尚早，便对陈浩说：“我想在镇上走走，透透气。”
阿亮立刻道：“我也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累了一天，回房间休息吧，保存体力。我随便转转就回来。”
阿亮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浩，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那……你小心点。”
陈浩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果然，灵馆还是不放心我单独行动。我早有预料，欣然同意：“好。”
两人走出旅社，在寂静的镇上漫无目的地散步。小镇不大，几条街道很快就走到了头。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到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
“我们还要走多远？”我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浩看着前方，摇了摇头：“不知道具体地点，只知道大概方向。影枭负责带路。”
连陈浩都不知道最终目的地？这次任务的保密级别看来非常高。
我不再多问，目光却被小镇西边一片区域的景象吸引了。那里的房屋，无论新旧，几乎所有朝西的窗户，都被人用厚厚的、已经发黑发霉的木板钉得死死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不仅仅是窗户，有些连门都加固了，仿佛在极力阻挡着西边来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西边有什么？是山？是水？还是……别的什么？这种近乎偏执的集体行为，背后一定隐藏着这个小镇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也与我们此行的任务有关。
我正暗自思忖，陈浩开口道：“该回去了，养足精神，接下来……需要体力。”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回到旅社那间充满霉味的房间，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牧玄留下的钥匙和纸条，落花镇的李莽，熟悉的路径，那两个记忆中的背包客，还有小镇西边那些被封死的窗户……无数线索和疑问在脑海中盘旋，织成一张巨大的、看不清轮廓的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阿亮压低的声音：“初七，醒醒，要出发了！”
我猛地坐起身，看了眼窗外，还是一片浓稠的墨黑，最多凌晨三四点的样子。
打开门，阿亮和陈浩都站在外面，两人神色严肃。影枭、月铃和石岩也已经等在走廊。
“收拾一下，立刻走。”影枭命令道，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令人意外的是，出发前，我和阿亮被分开了。影枭示意我跟他一组，而阿亮则被分配跟陈浩和石岩一组。月铃似乎单独行动。
“为什么分开？”阿亮有些着急。
“执行命令。”影枭冷冷地道，没有解释。
我知道争辩无用，对阿亮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小心点，保持联系。”我们的手机在进入小镇前就被要求上交了，所谓的联系，更多是依靠默契和感知。
旅社后门，停着四辆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越野摩托车。除了我和阿亮，其他人，包括看起来文弱的月铃，都动作熟练地跨上了摩托。
影枭将一把钥匙扔给我，指了指其中一辆车的后座：“上来。”
我沉默地坐上后座，双手抓住后面的金属架。阿亮则坐到了陈浩的车后。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四辆摩托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小镇，一头扎进更加深邃黑暗的群山之中。
山路崎岖颠簸，摩托车灯如同利剑，切割着浓重的夜色。两旁的树林影影绰绰，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山林异常寂静，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只有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在山谷间回荡。
我集中精神感知着周围。山林的气息确实浑浊，带着一种陈腐和淡淡的腥气，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恶意或者强烈的危险预兆，反而有一种……死水般的“平和”？这种平和，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底发毛。
貔貅在我的玉扣中传递出一丝警惕的情绪，但它似乎也没有感应到即时的致命威胁。
摩托车一路狂奔，直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能勉强看清周围嶙峋的山石和扭曲的树木时，车队才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停了下来。
我松了口气，以为终于到了。
然而，影枭却熄了火，从摩托车上卸下两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扔给我和阿亮一人一个。背包入手沉重，里面装着帐篷、睡袋、压缩食品、水壶以及一些基础的登山工具。
“接下来的路，车进不去，徒步。”影枭言简意赅。
我心中暗凛，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在脑海中快速描绘下车点的地形特征——三块呈品字形分布的巨岩，一棵被雷劈过、只剩下半截焦黑树干的古松。同时，我能感觉到玉扣中的貔貅也传递出一股专注的精神波动，它将这个地方的“气息”牢牢记住了。
“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出发。”影枭下令。
我们迅速检查了一下背包里的物品。五分钟后，在影枭的带领下，一行人弃车步行，再次钻入了更加茂密、几乎无路可走的原始山林。
徒步远比坐摩托车更加消耗体力。山路陡峭湿滑，荆棘丛生，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除了影枭和陈浩看起来还算轻松，就连石岩和月铃呼吸也明显加重了几分。我和阿亮更是咬牙坚持，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内衣。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密林深处光线依旧昏暗，如同黄昏。就在我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时，前面的影枭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穿过最后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闭塞”。
我们站在一处断崖的边缘，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幽谷。谷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如同翻滚的牛奶，将谷底的一切都掩盖得严严实实。雾气之中，隐隐传来一种低沉、压抑的嗡鸣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谷底沉睡、呼吸。
断崖对面，是另一片陡峭的、被奇异藤蔓覆盖的岩壁，与我们所在的这边遥遥相对。
深谷如同大地上的一道狰狞伤疤，横亘在我们面前，阻断了去路。
目的地，就是这里？这雾气弥漫、深不见底的幽谷？
影枭站在崖边，狂风吹动他的长发，他凝视着下方的浓雾，冰冷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凝重。
“到了。”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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